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一章 前途自在遠方

白馬鎮縣衙吏房中人滿為患,三班衙役齊聚,就連主簿和縣丞兩位大人也在。平日辦差時要分尊卑講上下,此刻卻沒那麼多講究,眾人說說笑笑,熱鬧得緊。

今天這日子口有個小小的名堂:本縣候補捕快蘇景卸任。

眾多衙役、差官湊到一起,都是來給蘇景送行的。一個少年把令牌、制服等物還回吏房,交辦了手續,最後轉回頭,深深一個羅圈揖:「蘇景多謝諸位前輩、長輩這一年的照顧。」

彎著腰、轉著圈行禮,或許是用力過猛,站起來的時候少年好像有點暈,神情迷迷糊糊的……其實不轉圈也一樣,蘇景從小就如此:眼中總帶了些睡意,由此顯得神情總有些迷糊。不過別人沒睡飽時大都會皺著眉,蘇景卻總是唇角勾勾,笑意隱隱,所以他不像沒睡飽,而是正要去睡、就快鑽進美夢的樣子。

對蘇景的致謝,大夥紛紛擺手,有說你小子將來發達了莫忘記老哥哥;有說你遠行時多長個心眼外面不比小鎮那麼平靜;有說將來娶了媳婦記得要帶回來給大夥瞅瞅……衙役們都是粗人,講不出什麼客氣話,但是大夥心裡都明白,蘇景說反了。這一年,是少年在照顧他們。

大捕頭當差快三十年,從未有過一年如蘇景在時,橫刀被打磨得那麼鋒利,枷鎖被保養那麼滑順,官馬被餵養得那麼強壯,公文被打理得那麼整齊,班房、衙房甚至牢房被收拾得那麼乾淨……

蘇景是個外鄉人,還在襁褓時就被爺爺抱著,落戶於小鎮。蘇老漢有醬肉滷蛋的好手藝,開了一間熟食鋪子,過得雖不算殷實,但養活祖孫兩個也還從容。

要說起來,蘇老漢心地厚道與人為善,什麼都好,唯獨有一樣:老漢實在太著緊自己的孫兒了。

蘇景五歲時,被路過的神威鏢局總鏢頭一眼就看中,覺得此子是練武的好苗子,想要把他帶走收做關門弟子,蘇老漢不同意;

蘇景念了私塾,劉夫子覺得他有讀書的天分,想寫封舉薦信,推薦他到州府的大書院去讀書,只要娃娃自己努力,將來考取功名不難,蘇老漢不同意;

最離譜的是三年前,本縣縣令大人升遷調任,大人膝下無子,又很喜歡蘇景,提出想要把他認作義子,帶他一起去新任地,親自調教,將來總會保這孩子一個好前程,可是蘇老漢仍是搖頭。

爺爺捨不得孫兒離開身邊是人之常情,可是像蘇老漢這樣,把別家孩子盼都盼不來的好機會一次次推掉,這哪裡還是疼愛,分明是害了孫兒的前程。

孫子是蘇老漢的,別人說破了嘴巴也有用。倒是蘇景自己,成天迷迷糊糊,也不覺得浪費那些機會有什麼可惜,讀書、玩耍、幫爺爺做事,還有磨刀……

不分白天黑夜,不分場合地點,只要得閑時,他就會從隨身的挎囊中取出一把短刀、一塊條石,鏘鏘地磨個不停。

刀子不過尺余長,單面開刃,是屠戶常用的、再普通不過的解牛刀;條石更是黑黝黝的全無奇特之處,蘇景就那麼磨啊磨的,從小到大樂此不疲。有好事的街坊問他為何總是磨刀,這樣有什麼好處,蘇景沖人家眨眼睛,滿是納悶地反問:「是啊,有啥好處?」

一晃十四年,蘇老漢去世了。

老人溘逝固然讓人唏噓,不過鎮上的鄉親覺得,這對蘇景未必不是件好事,以後他的前程不會再被爺爺干預,能夠自己做主了。

可是誰也沒想到的,蘇景料理過爺爺的喪事後就跑到衙門裡報名做了候補捕快……與京師或大州府刑部鐵捕不同的,小地方的衙役都是有縣衙私募的,薪俸少得可憐,做的事情卻又苦又累,弄不好還有性命之憂。所謂「車船店腳衙」,是中土世上最最下等的五個營生,絕不應是少年的理想所在,這孩子莫不是傷心過度,真的呆傻了么?

不過蘇景當差前和大人說得清楚,他只能做一年捕快。一年後爺爺的守孝期滿,他將遠行。問他要去哪裡,還回不回來,迷糊蘇景居然搖頭:都不知道。

和蘇景相處久了的人都明白,少年眼中的睡意、面上的迷糊,並不代表他真實的狀態,充其量只能算是……算是習慣表情吧。一個真的昏昏欲睡的傢伙,又怎麼可能被總鏢頭、老夫子、前任大人等等那麼多人看重,又怎麼可能把偌大衙門打理得井井有條。

時光忽忽,彈指一年,白馬鎮候補捕快蘇景卸任,辭別了衙門裡的眾多同僚,蘇景離開了衙門。

遠處隱隱有鑼鼓、鞭炮的響動,想是哪家有喜事,蘇景也不在意,口中哼著個輕鬆調子,向著家裡走去,但是轉過幾條街,迎面就遇到一伙人。十幾個地方上的潑皮閑漢,簇擁著一個青年胖子,一路吹吹打打,放著炮仗,從東來、向西去。

中間青年胖子蘇景認識,鎮上書香門第羅家的次子羅元,這個人讀書很好,十五歲時就中了秀才,最近兩年一直在家苦讀,準備鄉試,一直都是個老實人,不知今天何以如此招搖。

羅元看到蘇景,大聲地招呼:「蘇傻子,你可知,我已拜入青芒山仙家門下,今晚師門就會派劍仙長老來引我去門宗,以後練氣修行、長生可期!」

蘇景有書不讀、有武功不學,卻去當了個候補捕快,不是傻子是什麼?

可是以前,羅元見了蘇景,都會喊一聲「賢弟」的。

蘇景哦了一聲,走出幾步他才回過味來,站住,對羅元點點頭:「那恭喜你了。」

說完,正要離開的蘇景忽然想起了什麼,邁步來到了大路中央,擋住羅元:「黃曆上寫,今天正西『壞事精』巡遊西方,忌金忌火……敲鑼放炮的,別向著西面,惹了那位專門壞人好事的神仙不吉利的。你換個方向?」

羅元愣了愣,隨即罵道:「放屁,那是你夢見的黃曆,哪有這樣的神仙,趕緊滾開了!」往日里,這種粗言惡語,是絕不會從謙謙有禮的羅元口中流出的。

羅元年紀輕輕就能考取功名,腦筋自有過人之處,稍稍琢磨了下,就大概猜到了蘇景的意思,笑嘻嘻問道:「童試在即,西街中段的王排正懸樑苦讀;西街尾宋家寡婦的孩兒有病,受不得驚嚇……你不讓我們去西街,是為了照顧他們吧?」

蘇景嘆了口氣:「不信黃曆沒事,但街坊總要照料下的。」

羅胖子「哈」的一聲尖笑:「王排年年不中年年考,都三十好幾了,還厚著臉皮去參加童試,他也是個傻子,不是傻子,誰能捨得下那張臉皮?宋寡婦的兒子更是個傻子,天生的腦癱子,要我說,嚇死了更好,早死早投胎,沒準來世變個聰明人。你護著他們,不就是傻子護傻子么?怎麼,你們在玩天下傻子是一家么?」

蘇景迷糊,撓頭:「我記得,你一直管王排叫世兄、對宋家遺婦喊嬸娘的,還對有她個孩子同情有加……」

羅元才懶得解釋什麼,見蘇景不讓路,他就笑著打斷:「你不讓路,會挨打的……挨過打還會被我們帶上,先去王排家門口放炮,再去宋寡婦門前敲鑼。對了對了,沒準那個兄弟不小心,還會弄傷你的一隻腳腕,你不是要遠行么?一瘸一拐地趕路,一定很威風。」一群閑漢全都笑著附和,「仙緣」,與凡人來說可是不得了的事情,那些潑皮們都爭相巴結,現下把羅元哄得開心了,說不定將來就能得些好處。

蘇景這才知道厲害了,似乎更清醒了,帶了睡意的眼裡透出了些光亮,從懷裡摸出了幾張草紙,對羅元道:「我去屙屎。」說完撒腿跑了,讓出了道路。

蘇景很少逞強,攔不住的事情幾乎不會去強阻。

一群閑漢大聲鬨笑,不再理會落荒而逃的蘇景,簇擁著羅元,大呼小叫,拚命弄出驚人響動,向著西街走去。

羅元得了仙緣,一想到不久之後自己就能遁法飛天、指揮飛劍殺人千里,心裡無比的暢快,凡間的那點禮法在他眼中簡直就如細雪投爐,滋的一聲消失不見。

正開心得不得了,羅元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大喊:「羅仙家。」

羅仙家高興,覺得這人真懂事,笑嘻嘻地轉回頭,隨即只覺得呼呼風向撲面,不遠處的蘇景,把一塊什麼東西用力向他扔過來。

羅元慌忙中只來得及一側臉,本應正中面門的東西,打到了臉蛋上,「啪」的一聲響,倒是不疼,但濕漉漉的難受。伸手一抹,一張草紙……還有草紙上黏黏糊糊的馬糞,腥臭撲鼻而來。

羅元暴跳如雷,尖聲大喊:「打他!」一群潑皮蜂擁追去,蘇景不猶豫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嘀咕著:「沒找著狗屎,還好有馬糞。」

西街安靜了,蘇景麻煩了。

但是蘇景會跑,他往衙門附近逃去,果然,繞了幾條街,就在他快被攆上的時候,忽然一聲大喝傳來:「要造反么?」

大捕頭帶著幾位差官轉出街角,冷眼看著雙方。

潑皮們不敢造次,羅元氣喘吁吁地跑上來,指著蘇景對大捕頭道:「蘇傻子用馬糞扔我,抓他!」

蘇景也喘著,講道理:「我又沒養馬,哪來的馬糞。你莫瞎說。」

羅元怒道:「這是什麼歪理!哪個規定有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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