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冰冷的盛夏 第十二章 漩渦中心的男人

博熱伯爵回到住處時已是凌晨,這一夜的奇詭經歷讓其長期處於緊繃狀態的神經有一種突破界限後被崩斷的感覺。

他瞪著眼睛,心緒久久不能平復,一想到那個黑髮的男人天一是真正的巫師,伯爵的太陽穴都會突突直跳。

回想起「傳送」時的場景……那一鍋沸水飄散出令人作嘔的恐怖氣息,每一樣放進去的材料都浸透了邪惡,地上的魔方陣如同塗鴉般畫滿撒旦的符號,那些拗口又冗長的咒文無疑都是來自地獄的音符。而偏偏是這樣的組合,居然真有效果!當伯爵再次打開書店的時候,已然來到了距離那骯髒小巷甚遠的羅馬另一角。

太陽升起時,伯爵才漸有倦意,他昏昏沉沉地睡去,噩夢不斷。中午醒來時,他頭疼得厲害,起來後胡亂吃了些東西,便匆匆獨自出了門。

伯爵要再去見一次之前賣給自己情報的人,他想打聽清楚,天一究竟是個什麼來歷。

那個消息靈通的情報販子叫「鸚鵡」,沒人知道他的真名,反正大家就這麼叫他。他五十多歲,一口蠟黃的劣牙,從沒養過鸚鵡,我想即便養過,也早就被他當下酒菜吃了。

出門後一路還算順利,伯爵來到了城中的「煙囪」酒吧,那是一幢木結構的房子,離馬路稍有些距離,門外,一個披頭散髮的酒鬼坐在地上,背靠著牆,伸手說道:「賞個酒錢吧,老爺。」

面對這種人,伯爵自然是無視,他推門走進酒館時,可以聽到那個醉鬼在其身後的低聲謾罵:「真是位高貴的吝嗇鬼,假如他身上銅臭全無,便不會對人們有半點用處。」

屋內和大多數酒館一樣烏煙瘴氣,即使現在還只是下午兩點,酒館才剛剛開始營業,酒鬼們卻已經佔滿了大半個屋子。

博熱伯爵徑直走向了酒保,那是個留著灰白連鬢鬍子的中年男子。

「需要點兒什麼?這位老爺。」那時的酒保,眼光基本都很毒辣,他們往往在昏暗的環境中工作,但卻可以精確地將那種身無分文、犯了酒癮的窮光蛋和走進來小酌一杯的有錢老爺分辨出來。

「我在找某個人。」伯爵回道。

「我這兒可沒有『某個人』這種酒賣。」酒保回道。

幾枚金燦燦的錢幣被伯爵擺到了桌上,酒保瞬間兩眼放光,在有人注意到這裡之前,他的一隻大手就蓋了上去,壓著錢,迅速擼到靠近自己這一側的桌子邊緣,那些金幣統統落進了他另一隻手的掌心。

酒保隨便拿起一枚,邊盯著伯爵的眼睛,邊將金幣放進嘴裡咬了咬,眼神數變,然後把錢收了起來,說道:「名字?」

「我找『鸚鵡』。」伯爵回道。

酒保當然知道,這是指人,不是指鳥,不過聽到這個名字以後,他的臉色變得很怪:「他死了。」

「什麼?」伯爵驚道,他昨天上午才見過鸚鵡,並花錢買下了關於那家「書店」的情報。

「昨天下午,有人在教堂附近發現了他的屍體。」酒保說道。

「死因呢?」伯爵說道。

「這問題你該去問治安官。」酒保的話就到此為止了。

…………

離開了煙囪酒吧,博熱伯爵的心頭又蒙上了一層陰霾,上午才見過的情報販子,下午就死亡了,如果是謀殺的話,難道這件事又跟自己有關?

過去幾個月來,伯爵的後腦勺一直有一隻眼睛在監視,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伯爵反而變得疑神疑鬼起來,彷彿每一個和他有過接觸並遭遇不幸的人,都有可能是被自己牽連的。

但人都已經死了,博熱伯爵身為一個通緝犯,自然是不太方便去調查的。沒辦法,看來對天一這號人物的了解,只能憑自己眼見為實了。

心情忐忑地來到了書店的新址,推開那虛掩的店門,伯爵探頭進去,裡面還是老樣子,書海卷林,滿牆滿桌滿地,供人下腳的地方甚少。

天一正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面,一手托著下巴,手肘支撐在扶手椅上,另一手拿著一封信正讀著。

「大師……」伯爵叫了他一聲。

天一打了個哈欠,放下信,嘆了句:「可悲的詩人。」

伯爵知道他在說信的內容,隨口問道:「寫信給您的是一位詩人嗎?」

「一個可憐蟲罷了,少年時便家道中落,在政治上又站錯了隊,遭到放逐,無法返鄉。去年亨利七世死在了錫耶納,這個可憐蟲的希望也隨著日漸式微的神聖羅馬帝國君主一同玩完兒了。我看他這輩子就註定只能在長詩里宣洩自己的情感,二十年前那個女人離開他時,他就是這樣,如今依然如此……」天一用無奈的語氣說道:「這些文人的骨氣往往讓人覺得悲壯而且好笑,我曾經跟他說,妥協和卑躬屈膝的小人過得會比他舒坦,他卻回答我: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天一笑道:「我覺得這句話早晚會流行起來,你不這樣想嗎?伯爵先生。」

伯爵聽了半天,也不知道天一在說些什麼,只是打著哈哈道:「我相信您那位詩人朋友的境況終究會好轉起來的。」

「不,我不希望他的情況變好。他是天才,所以他應該死得越慘越好,晚景凄涼,客死他鄉那才是正道,同情和嘆惋才是世間庸人們樂於給予的,只有這樣的遭遇,才會使他被後世視為偉大的文學巨匠,並被無數人頌揚。」天一道:「要記住,伯爵先生,人生完美的成功人士,接受的往往只有指責、敵視和嫉妒,無論他們做什麼決定,辦什麼事,都會被挑出毛病來,都會被當成另有所圖。

假如有一天,你活到了『功成名就,風清雲遊』這種境界,就會越發看清這個人間的骯髒和人類的醜惡。你會重新審視和評判自己所做和所見的每一件事,每一個人。最後得到的,只有厭倦、厭惡……和無奈。」

伯爵覺得自己的耳朵彷彿在滴血,天一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來自地獄的佈道,他竟然向一位信奉上帝的聖殿騎士團殘黨領袖傳播這種靡靡之音,而且還是無意的聊天中說著說著就提起來了。

伯爵聽得汗毛都立起來了,心道:我就壓根兒不該接詩人那話茬兒,不!我壓根兒就不該說話!下次要堅決等他先開口,或者是在他空下來的時候我再跟他打招呼。

「那個……大師,關於我們昨天說的……」伯爵想把話題往正事兒上引,昨晚他和天一的交易內容是:他去送沃爾李奧就醫,而天一則解決他的人身安全問題。

但這位伯爵先生的安全問題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搞定的事情,因為要殺他的人,或者說追殺他的勢力實在是很多,而且紛雜,那些勢力之間也未必知道對方的存在,所以情況可謂非常複雜。

「我們昨天說到哪兒來著……哦,對了,秘密通緝。」天一說道。

這裡得往回說一些事,十四世紀初的歐洲,是一個王權與教權爭鬥比較激烈的時期,在1314年之前,義大利內部分裂為皇帝黨和教皇黨兩派,相互間斗得不亦樂乎,不可開交。接著盧森堡王朝的第一位德意志國王亨利七世攪和進來,於1310年進入義大利。斡旋於皇帝黨和教皇黨之間,實際中擴張自己的勢力。並順利在1310年的米蘭,頭頂倫巴第鐵王冠,加冕為義大利國王;1312年6月29日他又在羅馬正式加冕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

包括給天一寫信的那位詩人在內的許多義大利志士都希望亨利七世能領導四分五裂的義大利實現統一,可惜,這位國王在1313年突然去世,沒能成功攻下那位詩人的故鄉佛羅倫薩。

由於亨利七世很可能會恢複封建領主在義大利的權力,當然就觸碰許多人的逆鱗,影響了那群人的利益,那些反對亨利七世的人里,就包括了教皇克雷芒五世。

我們不能忽視他在教會學術方面的貢獻,但從政治的角度上來看,這位老兄的事迹實在是不敢恭維。眾所周知,克雷芒五世和腓力四世狼狽為奸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他能登上教皇之位,完全就是靠法國人在幕後的推手幫忙。

我不知道是因為他智商有限不懂掩飾,還是因為當時就是可以這麼肆無忌憚,反正他一登上宗座,立即就宣布把法國教會領地稅收的百分之十獻給腓力四世。後來還把整個教廷都遷往了法國控制的阿維尼翁。為強化自己的實力,並確保未來的教宗被法籍人士壟斷,克雷芒五世還提拔了九名法國籍樞機主教,其中五個是他親戚,這五個人里還有三個是兒童……就算要解釋成舉賢不避親,你至少也得找成年人吧,可見他在運用權力的時候,還真就不怎麼在乎別人的閑言碎語。

當初亨利七世是克雷芒五世親手捧上神聖羅馬帝國王座的,但也是在最後的時刻,遭到了這位教皇的背叛。再看看後來他對聖殿騎士團的所作所為,足以見得,這位教皇經常會「迫於壓力」出賣別人。

總之,教皇和法國國王的關係,已經擺在那裡了,腓力四世眼紅騎士團富可敵國的財產,在1307年對聖殿騎士團下了黑手,但結果並不如人意,為什麼?很簡單,消息走漏,騎士團寶藏被提前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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