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九之卷 第二十七章 帝國(中)

大宋洪武五十三年二月初一。丙寅。

渤海。

紫蘇號蒸汽輪船。

冬季的海風凌冽如刀,濕寒濃重。只要沒有人走動,在甲板上,很快就能凝出一層薄冰。打滑的冰層讓船上的水手們深惡痛絕,最底層的雜役們不得不在寒風中,吃力的鏟著碎冰。不過躲在高聳的煙囪之後,背著寒風,就能感受到從煙囪中傳來的一點暖意。

熊伯達就背靠著溫暖的煙囪,躲避著一陣陣的寒風。熊伯達濃眉大眼,方面大耳,身材魁梧,是個標準的北方壯漢。他身高六尺許,穿著厚厚的雙層熊皮夾襖,看起來腰圍也有六尺,如同一頭冬眠前的熊羆。唯獨皮膚甚為白皙,大約更像頭北極白熊。

王大海用眼角的餘光看著並坐在身邊的同伴,心底腹誹著。對於熊伯達端正的相貌和健碩的身材,矮個大臉的王大海還是些微有些嫉妒的。

「還是這裡舒服。王大哥,你果然找了個好地方!」

「俺也是聽船員們說的!算不得什麼……」

「坐在這裡沒關係嗎?不到三等艙上甲板放風的時間啊!」

「怕什麼,我們是軍學的學生。只要不惡了船長,一點特權還是有的。」

熊伯達看起來身高體壯。其實才剛滿十五歲,說起話來還帶著稚氣。王大海個頭雖矮,不過也與一樣壯實。他已經滿十六歲,家世不比熊伯達,並非嬌生慣養,比起熊伯達來要老道世故一點。

兩人都是考上了軍學,是今年的新生。一個是吉林桓州人氏,一個則是遼寧保州人氏。不過桓州、保州都是在鴨綠江邊。要去京師,最快的一條路,不是翻山越嶺到遼陽或咸州去坐火車,而是直接沿鴨淥江順流而下,在保州乘蒸汽輪船,橫穿渤海。

熊伯達和王大海年歲相當,又即將是同窗學友,上船後便很快熟絡了起來。兩人同吃同行,熊伯達甚至還將自己的二等艙位換到了王大海身邊的三等艙。三五天的時間,就已經好得像十幾年的老交情了。

在避風處坐了許久,王大海和熊伯達在冰冷的三等艙中凍得發僵的身體終於暖和了起來。

熊伯達縮著身子,雙手抱著肩膊,抱怨道:「還是這裡舒服。待在三等艙里要凍死了。船票比五年前漲了兩倍還多,跟過去的二等艙一個價位了。真是不值!」

「船票沒漲,漲得是餐費!不包三餐的票價,反而降了兩成。平安船行,安順船行,」王大海又指了指掛在煙囪上旗號標誌,「還有我們現在坐的同濟船行。這些跑近海的船行,互相拼得很兇。船價只會跌,不會漲。」

熊伯達笑道。「不愧是王大哥,這些事都知道!」

王大海搖頭苦笑,只要是自己去買船票,就不可能不知道。他這個出身世家的小兄弟,什麼都不懂,竟然是孤身入京,真虧他家裡放心得下。

輪槳擊打著海面,推動船隻前進。在輪槳的轉動中,整個船身都在不斷的顫動。尤其是用鐵板悍起的煙囪,更是抖個不停。若不是從煙囪頂端拉下來四根鐵索固定,鐵皮煙囪港出海就會被吹翻落地。這讓熊伯達坐得很不舒服。

熊伯達在甲板上扭來扭去,換了幾個坐姿都覺得不舒服,抱怨道:「這裡抖得真是厲害。讓人渾身難受。」

王大海有些不快。他沿著鴨淥江而下,到了保州才換乘過海輪渡,在江中,都是坐得抖得更厲害的小型輪船。「忍忍罷,等你坐上了內河輪船就不會再這麼想了。海上的蒸汽輪船可要比江中的小火輪要穩得多。」

聽出了王大海聲音中的不快,熊伯達安靜了一陣。不過很快,他又一指站在船尾的一名水手,「王大哥。你看哪個不是領航員嗎?為什麼他一直拿著望遠鏡向後看?」

王大海搖了搖頭。他和熊伯達一樣,都有些納悶,領航員怎麼不看前面,而盯著後面在看。

突然,船尾的領航員放下瞭望遠鏡。不知罵了句什麼,回過頭來便沖著船頭一聲大吼,「是飛帆號!是安順船行的飛帆號!」

緊跟著,他一把抓著固定在船尾,從甲板延伸到船內各艙的通話管,高聲叫道:「把船長叫起來。飛帆號追上來了!」

王大海和熊伯達都站了起來,向著船後遠處望去。剛開始什麼也看不見,但很快一點白色從海平面的遠處升起,那是蒸汽輪船的煙囪中冒出的煤煙。不過只有燒得是樂浪路出產的無煙白煤,才會有這樣淡淡的白色煙氣。王大海知道,從保州出發的輪船,用的都是樂浪路的煤炭。

「是船賽?!」熊伯達一把抓住王大海的胳膊,興奮得問著。

「應該是罷!」王大海點了點頭。

「太好了!」

在蒸汽輪船還沒有出現之前,海船都是靠著風力前進,只要船型相似,行駛的速度也不會差太多。但自從輪船出現以後,在工程院的鼓動下,大宋本土中十幾家有名的船坊,每年秋天都要舉行一次航行比賽。每家船坊設計打造的蒸汽輪船,從衢山出發,以天津為終點,決出長途航速的王者。由此便引發了熱遍全國的輪船競速大賽。

而且如今已經不僅僅是船坊在競爭,連各家船行也都在競爭。只要走著同樣的航線,如果速度不及對手,往往就會使得船行的生意大降。因而無論哪家船行的船隻。只要在航線上遇上,便會爭個高下出來。現在在內河水道中,在近海航線中,經常都能看到蒸汽輪船的船賽。兩名少年在報紙上都看過許多關於船賽的報道,也因激烈的賽況而熱血沸騰,沒想到今次乘船穿越渤海,就能幸運的碰上。

衣衫不整的船長,大步的衝上甲板,一把奪過領航員的望遠鏡,看了兩眼,咬牙切齒道:「果然是飛帆號!」

「船長……」幾個水手涌了過來。

紫蘇號的船長有著一把絡腮鬍子,看起來極為威嚴。他大吼著:「小子們,都給我打氣精神來。老對手來了!」

原本悠閑在甲板上踱來踱去的海鷗,被紛亂的腳步,趕到了天上不滿得嘎嘎亂叫。而水手們現在則無心打理它們。一眾水手將外袍的上半身脫下,連袖子扎在腰間,露出了裡面的短衫。臉上、身上的汗水直往下流。

在船長上來前的這段時間中,後方的飛帆號,逐漸趕了上來,已經接近到兩里左右。大鬍子船長緊緊抓著通話筒,對著喇叭口問道:「輪機艙,馬力現在是多少?!」

待在熱浪滾滾的輪機房中,老邁的輪機長額頭上的汗水像瀑布一樣流出。他通過通話管向上叫道:「報告船長。是一百三十五!」

立刻,從通話管里傳下來一個不容拒絕的聲音:「加到一百六!」

輪機長抄起掛在脖子上已經可以擠出水來的毛巾,又擦了把臉,對著通向隔壁鍋爐艙的通話管吼道,「動作再快一點!要把馬力加到一百六!」

鍋爐艙中苦力們揮舞著鐵鏟,拚命向爐膛里送進煤塊。隨著鐵鏟一進一出,爐膛中吞吐著火焰。從鍋爐中通出的一條蒸汽管道頂端,嗤嗤的冒出了蒸汽。

蒸汽在鍋爐房中彌散開來,一個頭上光滑無毛如僧人,禿頭被汗水漬得油光發亮的水手,立刻扯住通話管。「頭兒,安全閥要跳起來了。」

禿頭水手的報警聲未落,通話管中隨即冒出了一陣霧氣。輪機長視若無睹,又對著黃銅的通話管一陣吼:「別管那麼多,陳禿子你給我坐上去壓著就是!」

飛速旋轉的輪槳發出嗡嗡的響聲,船身的震動越發的劇烈起來。不過船速也已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增加,很快,緊跟在後面的飛帆號便被遠遠的拋離。

「終於甩掉了!」甲板上,大副擦著頭上的汗水,送了一口氣。

「甩掉個屁!」大鬍子船長對甲板啐了唾沫:「飛帆號的李撰比王八還難纏,他咬上後不是那麼容易就鬆口的。」

正如船長所言,很快飛帆號的船影又追了上來。大鬍子船長不滿得看著自家船隻的輪槳。又低頭問輪機艙:「輪機的情況怎麼樣了?」

「馬力加到一百六了!安全閥在跳,不過已經讓陳禿子坐上去壓住了!」

「加到兩百!」船長的聲音一點沒有猶豫。

紫蘇號兩邊的輪槳,在蒸汽機的驅動下飛速的旋轉,已經看不清支撐輪槳內部的輻條。陽光從輪槳內側模糊的虛影中透了下來,散射出七彩的光暈。但飛帆號始終沒有被拉下一步,與紫蘇號的間距反而在逐漸縮短中。

「船速現在多少?!」船長盯著後方越來越近的船影,臉色不豫。

「已經十七更了!」

大副也在看著後方,道:「看起來至少要二十更才能將飛帆號拋下!」

「那就加到二十更!」船長低下頭吼道,「輪機艙,聽到沒有!」

從通話管中傳上來的聲音,混雜了蒸汽機全速運轉時的嗡鳴聲,變得有些模糊,但還是讓船長和大副都聽清楚了,「聽到了!二十更!」

站在船頭的二副回過頭來,提醒道:「船長!船速上了二十更,船頭會飄起來的。」

「那就把船頭的吃水再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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