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九之卷 第二十六章 傳承(完)

大宋洪武四十三年元月初八。辛未。

北京順天府。

天子探視,對重病的臣子來說,並不是好事。而眾宰臣一起出動為太子祈福,對病情非但不會有什麼作用,反而會讓太子的位置開始動搖。

雖然經過了兩個月的治療和休養,趙伯銘終於保住了性命,但他的身體又差了幾分,至今卧床不起。每天趙瑜賜予的補藥不斷,但趙伯銘卻也不見康健起來。今日的籍田之禮,幾年來都是讓太子代替趙瑜下田來三推三返。籍田之禮,傳承自三代之時,每年孟春正月,天子都要下田執犁,在田地同來回三趟,祈求一年的風調雨順,糧食豐產。可趙伯銘行動不得,趙瑜也不得不停止了這一關係到家國天下的典禮。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皇帝作為上天之子,不僅僅是處理政務,同樣重要的一個工作,就是舉行並主持各項祭典。可前年的冬至祭天大典,原訂是讓趙伯銘來做替身。但他在齋戒時病倒,最後不得不請動趙瑜親自出馬。而兩次明堂大祭,也是一次被停止,一次被延遲。

十年來,趙伯銘已經重複多次的病情,讓朝堂上下都失去了耐心。在這種情況下,朝臣其實都已經有所準備。一個重病在身、日後也很難履行天子職責的太子,是朝臣們所不能接受的。除非有志於成為權臣,不然只有身體健康的皇帝才能穩定朝政的運轉,是所有官僚們的共識。

大宋需要一個身體健康的儲君,雖然還沒有一個大臣當先跳出來,但民間的輿論已經做好了準備。太子儲位不保的傳言,再一次流傳於京城中,京師內的暗流開始涌動。而暗流最先冒出頭來的地方,便是出現在報紙上。

趙師弘將手上的報紙一折,喚著身後的人:「吳陸!」

老內侍躬了躬腰:「大王,何事?」

「你看過這份報紙嗎?」趙師弘將手上的一份報紙向後揚了一揚。

吳陸有些茫然搖了搖頭。趙師弘在岐王府內,以清客的名義,養著十幾個情報分析人員。每天清早,他們都要將一天拿到手上的報紙上的重要新聞摘錄出來,或作上記號,以供趙師弘閱覽。不過吳陸與岐王府的情報系統並無瓜葛,所以也不清楚為什麼趙師弘特別提起這份報紙。但報紙上大概的內容他也能猜想得到:「是肅王還是莒王?」吳陸問著。

趙師弘笑了,搖了搖頭,「不是他們,而是父王的!」

在京城中,尚未被分封皇子中。年紀最大的一個是二十一歲的肅王,雖然他比趙師弘還小七歲,但趙伯銘一去,他便是京中最年長的以人了。而在海外,最年長的皇子則是皇十四子莒王伯希。由諸侯入繼大統,並非不可能。漢文帝被陳平、周勃這些滅呂扶劉的重臣擁戴前,也不過是一個遠封邊疆的諸侯王而已。

肅王的母舅家是相州韓家,其母是前任相國韓膺胄的遠房堂妹。而莒王的生母則是明孝陳皇后,與趙伯銘一母同胞,同時也是如今除趙伯銘外,最年長的嫡出皇子。肅王靠著母舅家五世重臣的地位,而莒王的支持者有許多都是從太子一方轉換門庭而來——趙瑜的母舅海寧陳家,早早的就與陳皇后攀了親,如今太子眼看著就撐不下去了,當然要支持一個能繼續保持陳家地位的皇子。

肅王、莒王兩方的支持者,都是財力豐厚,勢力廣大。在這段時間,流傳於京中的各份報刊上,關於肅王和莒王的新聞是最多的。一半是吹捧,一半是拆台。雙方的支持者互相攻擊,讓京城的新聞界變得好不熱鬧。至於趙師弘這位有資格一爭儲位的嫡長孫。反而少見登報——這也是趙師弘沒有發動手中力量的緣故,否則以他的財力,足以讓泰半的小報都成為他的支持者。或者說,能讓支持他的小報的發行渠道覆蓋整個直隸路。

不過趙師弘很謹慎。這些年來,所有跳出來覬覦儲位的皇子們,都被趙伯銘用盡手段強行趕去海外就藩。而到了海外還不肯收起妄心的皇子,也被趙伯銘通過自己對三大銀行、兩洋商業協會的影響力,加以打壓,因而國勢艱難。十年來,趙師弘已經看過七八個沒有耐心的叔叔們吃過大虧了,最早與趙伯銘爭位的皇二子晉王和皇四子魯王,都早早的病死在封國,接下來的皇十九子、皇二十一子等幾個也都是一蹶不振,趙師弘當然不會重蹈他們的覆轍。他只想安安靜靜的等待機會,如同伏在草叢中猛獸,靜候致命一擊的時機。

但趙師弘想低調行事,不代表就沒有其他人想要通過支持他登基,做一個一本萬利買賣。紀念故去的懿文太子的文章也有不少,連帶著推崇趙師弘眼光卓異,善於提攜人才的報道也有許多。只是給埋在肅王和莒王的新聞中,讓人找不到了而已。

吳陸也便沒什麼驚訝,從趙師弘手上接過報紙,翻開來看了看。都是一些讚頌故懿文太子的陳詞濫調,以吳陸對舊主的懷念,也沒有半點心緒動搖。

「這也是尋常的罷!?」他有些納悶的說道。

「你先看看是哪家的報紙?!」趙師弘指點了一下。

吳陸向上一看報名,頓時大吃了一驚,驚道:「是北京日報!」

趙師弘有些:「這究竟是巧合,還是皇爺爺的意見?」

如果說皇宋新聞是朝堂政事的風向標,那北京日報則是掛在風向標上的飄帶。在風向標被吹動之前。飄帶總是會先一步拂起。不過吹起飄帶的是能一併轉起風向標的狂風,還是微不足道的清風,卻是要讓人去費一番心思去揣測。

吳陸又翻了翻報紙,皺眉道:「偏偏還是第二版!」

如果是放在頭版的社論上,那其中的政治意味就無可置疑了。而排在三版以後,那就多半是普通的追憶文章。但這篇文章卻是排在第二版上,讓人捉摸不透。

「這師東園究竟是誰?」

「師……東園?」趙師弘得吳陸提醒,看了一下作者的名字,頓時大笑起來,「他當他是商山四皓嗎?!」

舊時劉邦意欲廢太子盈,改立如意。而呂后接受了留侯張良的計策,為太子聘來了劉邦縷招不至的商山四皓。因為四人的關係,劉邦認為太子羽翼已成,便不再提廢立太子之事。這四位保住了劉盈太子之位的四人,分別甪里先生、綺里季、夏黃公以及東園公!

從作者的筆名上來看,師東園,師法得當然是商山四皓中的東園公了。不過趙師弘的父王已經故去了二十年,如今的太子也做了十幾年的儲君,要說師法商山四皓,維護太子之位,那也是該將心思放在趙伯銘身上。趙師弘苦思不得其解,文章作者的真實用意讓他感到捉摸不透。

「小人今天就去查一查他的身份!」吳陸提議道。

「用不著。要穩重一點。行事輕佻是要不得的。」趙師弘搖了搖頭,一有個風吹草動。就一下跳出來,給人留下行事輕佻的印象反而不好,尤其是今天這件讓人拿捏不到來龍去脈的異事,更是要靜觀其變才是。

「三天後是新一期的《皇宋新聞》的刊發日。如果那時上面還有父王的報道,許多事就可以確定了。我早已說過,從現有的新聞中搜集情報,比起自己去跑腿要有效得多。我們需要的僅僅是幾個眼光敏銳的情報分析之人,而不是包打聽。」

※※※

元月十一。甲戌。

寧易身在府邸的書房中。今天能進入他書房的七個人,都是他從低層一步步提拔起來的將校。如今這個七人都身處於各個關鍵的崗位上,都是可以影響許多軍官的人才。寧易有為太子不惜己身的準備,他召來這七人。便是為了更加穩固太子的地位。

「太子的病情已經大好。」寧易先給了眾人一個定心丹,「你們也知道的,多少年了,太子幾次病倒,但又幾次康復,今日如何會例外?!別忘了,太子已經做了十幾年的儲君!那一次沒挺過來?只要太子的病情不變,沒人能動搖他的位置。而且我們這裡還有第四艦隊在。前三支艦隊,都不會插手儲位之爭,只要第四艦隊旗幟鮮明的支持太子,海軍也一樣可以穩定下來。」

寧易是如今的陸軍總參謀長,左副樞密使。而陸遊則是第四艦隊的都督。陸軍、海軍同時佔據了高位。以他們在軍中的聲望,以及從他們的地位上看,兩人一內一外,足以保證趙伯銘太子之位的穩固——如果趙伯銘不是身體欠佳的話。

「最近不是有傳言說要將相公你調去隴右任防禦使嗎?還有第四艦隊的陸督,也有消息說要將他調回京中。如此一來,半年之內,太子身邊就沒有人能來襄助一臂之力了。」

「絕無此事!」

寧易搖頭否定。雖然消息有人意欲削弱支持太子一系的軍方對朝政時局的影響力的消息。已經被證實。將的確有人這麼提議過,將寧易指派出外,而將陸遊調回京中。兩人一動,就至少要有兩三個月不能手上的權利。而當他們抵達新任上,也還要半年左右的時間,來重新熟悉。要回到如今的權力水平上,幾乎要到一年以後了。不過整件事並沒有得到天子和宰相的授權和同意,很快便被作廢了。

只是趙伯銘那裡的情況並不好,遠遠不到可以稱得上是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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