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九之卷 第十六章 傳承(二)

大宋洪武二十八年六月初一。己未。

北京順天府。

長安大街上。鼓樂齊鳴,一支遊行的隊伍浩浩蕩蕩,足有數千之眾。而在街旁圍觀的百姓,更是有多達數萬。

一行樂班吹吹打打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後面跟著一群舞獅的漢子。而隊伍的中段一隊騎手,一個個騎著高達五尺多的大食駿馬。只是看他們騎在馬上的動作都有些僵硬,而且膚色卻更近似與水手的黝黑。在騎手們的最中間,如同眾星捧月,一名膚色黝黑如炭,肌膚堅硬如鐵的精瘦漢子,昂首挺胸,享受著周圍羨慕的目光。

「那是從蓬萊洲回來的薛校尉!」

「除了遠行萬里的薛定鍔校尉,還會有誰這般氣派?!」

「聽說極東處的蓬萊洲,土地比大宋還大,而人煙稀少,金銀遍地,物產更是有別於我神州。是個上天賜於我大宋的土地。」

「多虧了薛校尉這等英雄,向東去的探險隊有那麼多,也就他一人帶著物證回來了。」

「那也多虧是六大王慧眼識人,向官家舉薦的功勞。」

「六大王如今立了大功,這儲君之位也越來越近了。」

趙師弘站在人群中。聽著身邊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距離他父親去世已經過去了六年,但在趙師弘的心中,仍時不時的想起六年前在東宮中的歲月。

不過在太子伯安病逝六年後的現在,洪武皇帝明年就要過六十大壽了,可繼承皇統的儲位依然空懸。在諸多皇子之中,能出來爭奪皇位的,只有三人。二皇子晉王伯誠,四皇子魯王伯瀚,以及六皇子秦王伯銘。

這三人都是嫡出。老二和老四都是前任明肅皇后所生,與故懿文太子是一母同胞。而六皇子伯銘,則是如今的陳皇后所生。洪武朝排名前六的皇子,屬於單數的老大、老三和老五都是早亡。而雙數的三人,都有繼承皇統的資格。

雖然自古就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規矩。但如今的嫡長晉王趙伯誠實在讓人無話可說,比起故去的太子,無論從人望還是才能,或是品德上,都是差得太遠。晉王府中經常有婢女和內侍被鞭死,用蘆席包著從後門中送出。而且晉王貪花好色,每年買來的美女數以十計,甚至還有他狎玩男童的傳言。因為這些事,晉王多次遭到言官彈劾,連王位也被貶過一次,最近才又升回來。若非這些腌臢之事,他的儲位早就定下了。

而四皇子魯王伯瀚,雖然比起他的二哥來,論人品算是敦厚。行事也是穩重,才能雖不算出色,但作為太平天子也足夠了。但有一點,就是他性子太過懦弱,畏妻如虎。魯王妃是趙瑜母舅族中的女兒,身份顯貴,只是脾性如同河東獅。在她的威壓下,魯王現在連一個側妃也沒有納過,同時也近不得任何一個侍女。年近四十,就只有嫡出的一子一女。就算不考慮子嗣單薄對皇位穩定的影響,朝堂上下也得擔心日後大宋會出一個武則天或是漢呂后。

到最後,就是六皇子秦王伯銘。論才能,他在軍學中是以第三名畢業,只是因為身份的緣故才將探花郎讓給了他人。論人望,他多年來舉薦並資助了不少年輕人,其中多有如東行蓬萊大洲的薛定鍔這樣的才華橫溢之輩,如寧易、如陸遊,與他交情深厚的同學,也無不是才幹卓異。在人們的口碑中趙伯銘是有名的賢王,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但只是秦王有一點問題,就是與兄弟們並不和睦。對他的兩個兄長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甚至對故太子也是有過幾次半公開的嘲笑,同時他還對他的弟弟們也沒有什麼感情,平常也根本不來往。所以在宗室中,趙伯銘得到的反對聲是最高的一個。

不過天家無私情,趙師弘很清楚這一點。如果他的六叔真的能保持現在的名聲不墜,儲位多半就會落到他的身上。

「大郎?」一個尖利的聲音喚醒了趙師弘的沉思。回過頭去,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邁內侍正站在他身後,用著關心的目光看著他。

吳陸是從他父親趙伯安少年時就開始服侍的老人,在岐王府。也只有吳陸才能憑著老資格稱他一聲大郎。若是其他內侍宮女,都是喚被封為岐王的趙師弘做大王。

也許是懷念故去的太子,也許為了補償被遷出東宮的太子遺孀和遺孤,在趙師弘三年服滿之後,趙瑜便下旨封了他做了岐王。在第三代的孫輩中,趙師弘的恩遇算是獨一份。不過,這遠遠比不上舊時的榮光。作為太子的嫡子,也是未來的皇帝。趙師弘在八歲以前,都是整個東宮中的核心,受到所有人的關注。不過現在,知道大宋有一個岐王的,也沒有多少人。

趙師弘對忠心的老僕笑了笑:「走了半日,我也累了,去攬勝樓上樓上坐一坐罷。」

高達七層的攬勝樓,從起建時就請了當今的營造大工設計。每一層都是名家手筆,雕欄畫棟,其富麗堂皇處,比起西山大報恩寺的琉璃寶塔,也不遑多讓。

主僕兩人走上樓梯,一層的高度就有三丈多。樓梯也有三四十階之多。不過攬勝樓雖高,但在北京城卻並不算出奇。

這些年來,北京城內外的建築越建越高。從太行山中開採出來的石材運抵京中,再加上水泥和鋼筋的大量運用,城外新區中的出租公寓,普遍達到了五層六層。按照最近頒布的新制衡度,基本上都在二十公尺上下,甚至超過了北京城牆的高度。

如果不算攬勝樓這樣的大酒樓,順天府如今逐漸就形成了城外高,城內低的局面。不過比起居住在高樓上的狹小空間里,獨門獨院的宅邸總是更受人歡迎。但京中地價房價騰貴,外來的普通百姓買不起獨門的宅院,就算低品級的官員也是一樣買不起,所以都只能住到多層的公寓中去。

隨著居住地的改變,人們的生活習慣也隨之改變。別的不論,就是在前朝,糞便等污物,並不是排進下水道中,而是有專門的糞車糞船來搜集,從城中居民手中購買,再轉賣給城外的農民,雖然糞錢每天一文兩文的看起來不起眼,但日積月累下來也是個不小的數目。從事這項工作的,在大宋的各個城市,糞行行會都是個很大的勢力。

但到了北京立城,就禁止了糞車進出城中——糞水是傳播疾疫的源頭之一,同時也不符合衛生。污物通過下水道流出京城。而如今高樓林立,下水管道更加精巧,從樓頂一直連到地下。比起舊時,乾淨整潔了許多。

趙師弘和吳陸上了攬勝樓樓,卻沒有去更高層。在攬勝樓上,每高一層,菜價便貴上一分。若是在第七層上。就算一人獨酌,少說也要吃掉十幾貫的銀錢。

兩人就僻靜角落中坐下,攬勝樓上,各張桌位都是以屏風圍起,卻像一個個包廂一般。且攬勝樓的樑柱中,在建造時就埋設了密密麻麻的銅質管道,冬季通熱水,室內溫暖如春而無煙火氣,在現在的夏時,則通冷水,樓中則是十二分的涼爽宜人。

對於這座京中排名前五的大酒樓,趙師弘是熟門熟路,連他坐得位置也是兩年多來固定的地方。隨便點起了幾個招牌菜,要了一壺淡酒,趙師弘便安穩的透過窗棱觀賞著攬勝樓周圍的景色。只有在這個角落,他才能感受到難得的寧靜。只是,他的寧靜卻一下被打破。

「這是什麼爛貨?!這也叫船?!」

隨著一聲驚動整個攬勝樓的大吼,一打厚厚的藍色圖紙被丟了起來,在空中飄散,其中一張飄飄蕩蕩落到了趙師弘這裡。

吳陸撿起來呈給趙師弘,只見圖紙上面全是線和數字,他一個外行人看不出是什麼東西。但聽隔壁傳過來的吼聲,這應是船隻圖紙的一小部分。

趙師弘少年心性,湊過去透過屏風的縫隙,看見坐在鄰桌的兩人。一人是三十多歲的中年,就是他站起來將圖紙散得到處都是,而他身上還佩戴著船作工師的銀質徽章,看起來身份並不低。另一人則只有二十齣頭,相貌普通,帶著的徽章卻是錫制,是最底層的造船匠。

那名中年工程師現在正瞪著眼睛,指著年輕人的鼻子大罵:「你這除了胡思亂想,就不知道正事的蠢材。我讓你將飛剪船的船首改進一下,你卻給我這玩意兒!?這種遇浪就沉的王八艦,拿到學會上去,能讓人笑上一輩子!你還想讓我來推薦,我的名聲已經給你拖累得夠多了!」

中年工程師罵了兩句後就要走。青年上忙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只是中年手一甩,就將青年甩脫,大步的走了出去。留下的青年獃獃的站了半刻,臉上五味雜陳,最終垂頭喪氣的蹲了下去,從地板上撿起散落的圖紙來。看著他縮起來的背影,讓人感覺著有些可憐。

趙師弘將視線收了回來,回頭看了看吳陸。

吳陸服侍了趙師弘這麼些年,就跟腹中蛔蟲一樣,湊到趙師弘耳邊低聲道:「大郎,是不是想招過來說幾句?」

趙師弘點了點頭:「就請他過來一下。」

吳陸受命,拿起飛過來的圖紙,便走到了隔鄰的包廂中。

青年正蹲在地上一張張的拾起圖紙,抬頭一見隔壁過來一人拿著自己的圖紙,以為是被剛才的吵鬧驚到,面色頓時赧然。拿起一疊子還沒有整理好的船隻藍圖,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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