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九之卷 第八章 伊德利斯東遊日記(一)

譯者序:

本書是一本記錄在五百年前的日記。一直存放在前朝的故紙堆中。當譯者從五百年前留存下來的職方司檔案中,意外的發現這批日記,方才了解到,在洪武年間還有一名外來者,從他獨特的視角,來解讀了那段充滿著希望和動蕩的時代。

本書的作者沙里夫。伊德利斯,是生活大航海時代早期的航海家和冒險家。出生於南宋紹聖四年,而歿於北宋洪武二十九年。

一說起大航海時代的初期,人們就會想起試圖向東橫過大東洋進行環球航行,最後卻發現了蓬萊洲的何帆南校尉,或是駕船向赤道以南航行,繪製了最早的南天星圖,並發現了大洋洲的葛良濤大學士,又或是率軍第一個踏上崑崙洲土地的薛定鍔將軍。

這些羅列在教科書中的名字,如同閃耀的星辰,讓人們記住了那波瀾壯闊的時代。但在他們背後,還有許多被他們的光芒所遮掩而變得黯淡的群星。比如本書作者沙里夫。伊德利斯,再比如伊德利斯的叔叔,據文中的記載,作者的叔叔在航向東方的時候,也是一去不復返。再也沒有消息。

就在洪武九年,伊德利斯接受了黑衣大食的權臣——宰相阿迪爾的任命,乘坐翠鳥號出使大宋。在經過了漫長的旅途之後,於洪武十年六月初十,他終於抵達了北宋當時的邊境——海門港。

正從那一天開始,伊德利斯在大宋居住了整整十九年。在這十九年間,他走遍了九州大地,看到了北宋王朝。甚至還通過了難度『甚於科舉』的一等漢語檢定考試,成為了一名歸化漢人。

不過這名異族的地理學家,他的結局與同時代的探索者一樣慘烈。蓬萊洲的發現者何帆南在第二次向東航行中,他的座艦在茫茫的大東洋上失去了蹤影;參與創建了皇宋天文學會的大學士葛梁濤則病死在大洋洲的回程途中;薛定鍔將軍則死於崑崙洲的疾病;至於本書的作者,則因無法忘卻自己血脈傳承,而死在了職方司的絞刑架下。那年他正好五十九歲。

按照與伊德利斯日記一起歸檔的公文中的記載,沙里夫。伊德利斯因其在洪武二十九年的第二次西征戰爭中,試圖挾帶軍事機密出境而被處以絞刑。他所挾帶的資料,也同樣留存了下來。火藥配方,火炮圖樣,還有各種機械的構造圖,這些作為審判證據而保存的資料,卻等於是給了我們一張北宋初年軍事科技發展情況的藍圖。

不過經過了五百年的時光變遷,連大宋也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當年留下的原本已經殘缺不全。而作者也並不是按日而記錄。在最初的幾年,伊德利斯每隔數日便會記下一篇日記,但到了後期卻漸漸稀少,甚至到了一年只有十幾篇的地步。

但在現存的四百二十三篇日記中,從不同視角記錄了洪武朝的科技、制度以及人文地理。是研究洪武前期的第一手資料。讓我們得以從外來者的角度,來見證那段風雲激蕩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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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洪武十年六月初二。(注1)

復仇的王子擊敗篡奪王位的叔父。從蠻族手中拯救了整個國家,已經過去了十年。而我自巴格達出發已經有半年,若是從我二十七歲離開家鄉那時開始計算,我已經在海上漂泊了十三年的時間。

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裡,我從二十七歲的青年,變成了鬚髮皆是斑白的老者。但也就是在這十三年的時光中,我看到了亞歷山大港的落日,也見證了耶穌撒冷的變亂。我曾沿著尼羅河而上,也曾在紅海中巡遊。當然,作為一個虔誠的穆斯林,我不會忘了朝覲聖地麥加的天房,更不會忘了跪拜那塊黑石。還有在麥加和麥地那之間行走的七日七夜中,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記憶。

當我半年前受到阿巴斯的宰相阿迪爾的委託,帶著國書出使宋國。並沒有多加思考,我便接受了這個任務。流淌在我身體里的血液,如海水一半腥咸。海上的伊德利斯,這是家族留給我的血脈。所以我決定跟隨我的那位消失在的叔父的腳步,去東方,去中國!

今天中午,我聽李船長說,翠鳥號已經進入了被宋人稱之為扉州海峽的水道。再過六天,就能抵達海峽東側入口的海門港!

也是因此,我現在才有這麼多的感慨。

玻璃油燈中清澈的鯨魚油脂靜靜的燃燒著,氣味比起橄欖油都要更為清香。看來將宰相阿迪爾賜給我的兩百枚金幣中的三分之一來充作船費,是一個明智的決定。在翠鳥號上,我擁有最好的食物和最好的住處,並且可以向船員們學習宋國的官話,並沒有像居住在底艙的可憐的吝嗇鬼,生了病後,被活生生的拋到海里,只為了預防瘟疫在船上傳播。

真的要睡了……希望在六天之後,海門港前的水道中那塊著名的龍牙石,就能出現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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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洪武十年六月初六。

今天的天氣很糟糕,昨天的天氣也很糟糕。或者說,自從進入海峽之後,天氣就沒有好過。暴雨下了三天,狂風也颳了三天,就算李船長下令收起了主帆,但翠鳥號仍然以飛速穿過了扉州海峽。只用了預計中一半的時間,我就抵達了海門港。

不過這個抵達並不是很順利。當昨天翠鳥號的底板撞到了臨岸的一塊礁石時,我甚至以為自己終於要如許多伊德利斯家的先人那樣——死於海上!願真主寬恕我這個褻瀆的做法,在船隻進水的那段時間中,我竟然與船員一起向異教女神祈禱。

翠鳥號破了一個大口子,海水不斷的湧進艙中。但最終,我和翠鳥號都撐到了救援船的到來。據說這是靠了船底艙室各自分隔,而且能封死的緣故。難怪現在大食的船隻在南大洋上的海路中越來越少見。相對於宋人的船隻,阿拉伯海中的槳帆船,速度比不上,載貨量比不上。就連安全性也比不上。

不過,受了重創的翠鳥號至少要一個月才能修復完畢,同時還損失了整整三個艙的貨物。李的臉色從昨天起就沒好過,一直都垂頭喪氣的,希望他能及早振作起來。

按照禮節,我今天一大早便去港口找昨日救了我和翠鳥號的軍官表示感謝。但有著完美的軍人威嚴的林齊(音譯)船長卻沒有接受我的道謝——這也許是我帶著穆斯林味道的官話口音讓他聽不懂——他連眼睛都沒看我一下,直接走上了他的軍艦,去每天例行的巡視海峽工作。

高傲卻盡忠職守,這是大宋軍人留給我的第一個印象——當然,還富有頭腦和知識。真是難以相信,軍艦上那些被赤道帶的烈日晒得黝黑的水手、向桅杆上捆綁纜繩的船員,竟然都能讀書識字。這真是個文明而又偉大的國度。古蘭經中,先知曾讓我們去中國尋找知識,看來我來得並沒有錯。

從港口回來,我帶著國書和李前幾日開給我的信箋又去了市舶司衙門。但市舶司的官員卻沒理會我的國書,而是收下了李給我開具的保證信——也許正如李所說,因為有太多冒充使節的回鶻商人在大宋做生意,宋國的君臣已經厭煩了這一套,不再與外國打交道——所以我不得不用了二十貫來購買通關關文。雖然名義上這叫做工本費,但不論我怎麼看,也不覺得這張薄得透明的紙張能值上二十貫。

但就算是廉價的貨色,也關係到我在宋國的未來生活——若是丟失了這份證件,那再補辦的價格據說高達一百貫。而且辦了這份證件後。每個月還都要到市舶司衙門中去一趟,蓋上一個新章——感謝真主,蓋個新章並不需要再花錢。

走在海門的街市上,我發現這裡有一半是額頭上有烙印的奴隸。四分之一是來自天竺和大食的商人,剩下的四分之一才是宋人。不過位於港口制高點的城堡中,卻有著一排排炮口。入港時我並沒有看到被大食商人們傳說得如同真主之怒的武器,但今天正午在城堡上響起的炮聲——這聲音其實每天都在響起——提醒這裡的人們,大宋在南洋擁有著至高的武力。

回去後,我請李喝了酒,並準備向他告別。但可憐的李,他舉著杯子。卻怎麼也咽不下甘甜的甘蔗酒。聽說因為翠鳥號的觸礁,他可能要被船主和貨主們告上市舶司的衙門。等待他的,將是讓他子孫數代也還不清的債務。在這世界的很多地方,若是還不起債務,債務人就會成為債主的奴隸,不知大宋是不是這樣。但我不忍再刺激李已經因悔恨和自責而破碎的心,並沒有再問。而當我從酒館裡出來的時候,才恍然自己忘了向李說再見。

到了明天,我就去找另一條回大宋本土的船隻,我可不想再海門耽擱太久。當然,還要向李和翠鳥號說聲再見!

※※※

大宋洪武十年六月初六。

真是個壞消息!——這是我去找新船時剛剛聽來的。

我現在才知道,作為一名外來者,我想在大宋居留,必須要有一個漢人做保人。來保證我在進入大宋後循規蹈矩,遵守律法,不會犯下罪行。而我的保人,正是翠鳥號的船長李。如果沒有他的保證信,我其實拿不到入境的關文。而日後如果沒有他每月在我的關文印章旁副署,我會被當成非法的入侵者,被投進監獄,繳納一大筆罰款。若想不在被保人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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