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九之卷 第七章 西路(四)

洪武五年四月廿三。甲午。

一場春雨之後。空氣頓時清爽了許多。狂暴的沙塵,被雨水所降伏,天空呈現一種柔潤的藍色。而靖安軍團也終於結束了宛如春時踏青般的進軍,在靈州城下,與他們所要屠戮剿殺的敵人正面相遇。

靈州,又名朔方。黃河水流到靈州之後,突然分為數支,直到向北流淌兩百里之後,方又歸於一途。其地西據賀蘭之雄,東臨黃河之險,為水草豐茂之地,號為塞上江南,自古便為中原王朝控制西北的核心所在。

此地自漢時,便已納入了漢人手中。而到了唐時,設立朔方節度使司。唐太宗李世民在此處接受鐵勒、回鶻西北各族的投降,被尊為天可汗,也便有『受降城』的異號。在安史之亂中,明皇避賊入蜀中,而肅宗皇帝也是在靈州登基。

不過等到中晚唐,吐蕃多次攻打靈州,並攻克了靈州之東的鹽州、夏州。使得靈州一地成了孤懸在外的飛地,西北各族如回鶻、吐蕃、党項相繼遷來此處,朔方節度使司也漸漸成了不受中原管轄的藩鎮。到了大宋開國之後,與漸漸控制了朔方地區的党項人交惡,而在趙光義等幾代皇帝的錯誤策略下,嵬名元昊帶領党項人終於佔據了靈州和東面的銀、夏地區,自立一國,至今已有百餘年。

靈州同時也是興慶府的南方門戶,離北面的都城只有八十里。幾十年的五路伐夏,最後也是因為屢攻靈州城不克而宣告失敗。許多人本以為西虜會依舊時故伎而據守城中。但出乎他們意料的,党項人並沒有駐守城池,而是衝出城來,在平原上列陣以待。看著西虜的無謀之舉,靖安軍團的士兵們有人詫異,也有人感到輕鬆。

「怎麼不守城?」

「東京、太原之後,又有什麼城池能在炸藥之下守得住?党項人也不是蠢貨。」

「但野戰就能勝我們嗎?!連女真鐵騎都打不過的廢物,還想與我靖安軍團野戰?簡直是痴心妄想!是自尋死路!」

「但這樣至少逃起來方便點……」

不同於下面的士兵,軍官們卻知道燃燒在党項人的心中那股拚死一搏的決意。數萬人排出的軍陣中,凝聚著一種毅然決然的氣勢,堅實如賀蘭山,洶湧如黃河水。舉族而戰,國運在此一舉。

如果不能先行擊敗靖安軍團,等到西線,南線和東線的宋軍一支一支的趕到靈州,那党項人口中的白上國的命運,也就如燒治盡頭的蠟燭一般瞬息即滅。就算乾順還能學著他先祖的故伎,逃往大漠中的地斤澤。也不會再有機會能東山再起。

時勢已變。二十年前,西夏明明已經淪落到要亡國的地步,卻依靠向遼國求援的招數,逼得道君皇帝同意了他們的求和。但如今契丹和女真已滅,西夏再也不可能依靠北朝來制衡大宋。沒有任何外交手段,要想保住身家性命,也只有先將自己的性命拋諸腦後。

不是沒有人想過投降,但西夏的君臣們寧可垂死掙扎,也不願去做大宋的藩王。橫山蕃部和北方草原部落的下場,讓他們徹底拋棄了投降大宋、以保富貴的幻想。而女真人投降後,被發配南洋,契丹人歸附後,也被發配南洋,大宋舊朝的兩個天子在歸順後,還是被發配南洋。雖然他們名義上都是分封,但實質上卻是流放。沒有一個党項人以為自己離開乾爽宜人的興慶府,去了濕熱而又多瘴癘的南洋後,還能保住自家的性命。

只有一戰!

就在靈州城前的原野上,聚集了六萬党項精銳。排在最前的是大約兩萬的鐵甲騎兵,引以為傲的鐵鷂子,還有步跋子。而在戰場外圍。還有數萬騎兵。党項諸部族。以國主嵬名家為最,但其他大族實力也只是稍弱一點。就如曾經在崇寧年間謀圖歸宋的仁多家,雖然已經敗落,但其控制著靜塞軍司,其實族中也能點起上萬騎兵。而靜安軍司所在的韋州,就是靖安軍團過來的方向。仁多家沒有在韋州抵抗,卻退到了靈州。

從四面放出的斥候傳來的消息中,靖安軍團已經確認了敵軍的總兵力。就算不連同靈州城中的守軍在一起,方圓大約二十里的地域之內,已經聚集了十萬以上的精兵,這是党項人在派出各路阻敵部隊後,所能調動的最強戰力。

敵軍圍在四面八方。一群大宋的遊騎兵,卻自在的游弋在党項人的軍陣之前。

史正志舉著望遠鏡,觀察著靈州南門城頭上的那柄黃羅傘。在傘下,有一人穿著白窄衫,氈冠紅里,冠頂後垂紅結綬。那是嵬名元昊所定的西夏國主的服章式樣,而千軍萬馬高呼的萬歲口號,更是讓史正志確認嵬名乾順已經親臨靈州戰場。連西夏國主都駕臨靈州,想要擊敗靖安軍團的急切之心,也可見一斑。西夏國運在此一舉,嵬名乾順就算再穩重,也不可能安坐在興慶府中。

「如果連同戰後休整的時間一起算進來的話,乾順能用來殲滅我軍的時間就只有區區三天。」

「不過看西虜排出的這個架勢,卻像是轉著想用半天時間就將我軍殲滅的盤算呢!」

「少說廢話,要開始!」

史正志打斷身側下屬閑聊的聲音有些冰冷,卻隱藏著種臨戰時的興奮。為了驅趕他們這群遊騎兵,前方的党項騎軍中已經奔出了上百人的隊伍。史正志並不打算硬拼。他一提韁繩,帶著麾下的騎手撥馬而回。隨手從鞍下的口袋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手雷來。這是採用鋼輪發火的炸彈,只要一扯拉繩,鋼輪便在火石上擦出火星,點燃引線。

遊騎兵們賓士而過,十幾個黑色的手雷落到地上。幾秒鐘後,緊追不捨的党項騎兵正好沖了上來。在一群被追擊的遊騎兵之後,一枚枚重型手雷連續爆開,死亡的煙花綻放在党項騎兵的隊列之中。十幾聲轟然巨響連成一片,一股熱浪從後撞來。史正志只覺得肩上一重,側眼看去,搭在肩甲上的竟是一隻碎裂的人手。

「打得好!」

就在將旗之下,岳飛為遊騎兵們的戰果叫了聲好。通過派出去聯絡的隊伍送回來的情報,他多少還是了解到一點南線和西線的情況。分作兩路的宣翼軍的八萬主力尚在陷在與堵截在他們之前的党項和橫山蕃部聯軍的廝殺中。雖然堵在他們前方的敵軍,並不能阻止這群大宋精銳前進。不過如果不能徹底消滅敵軍,從而保證糧道的安全,丁濤是不敢冒險將自己指揮的隊伍派來靈州。

現在就算南線和西線清剿殘敵的速度再快,大約也還要五六天的樣子。他們已經趕不上如今的戰鬥。西線和南線的友軍,都不可能在短期內趕來,眼前的這一仗只能靠靖安軍團自己來完成。

西虜的圖謀是圍殲!而岳飛就是明知敵軍想圍殲,他卻硬是朝著陷阱踏了進來。因為他的目標是聚殲!以自己所率領的兩萬孤軍為誘餌,將党項精銳聚殲在靈州城下!一戰滅國,這是作為武將所能擁有的最高的榮耀。岳飛對自己的軍隊有著足夠的信心,他相信他的部下。在這一戰中能讓他名垂千古。

隨著鼓號的命令,一個個標準的空心方陣出現在陣前,方陣與方陣之間隔著數十步。貌似鬆散的陣型,終於引來了西夏主帥的命令。靈州城頭上,一面面旗幟搖晃,位於宋軍兩側和後方的党項騎兵擺出了攻擊的架勢,而位於城下正面的兩萬鐵甲騎兵,也終於開始策馬前行。岳飛排出的寬鬆陣型,可以讓擁有五六萬兵力的党項軍能同時攻擊到宋軍的軍陣。

敵軍從四面八方同時壓了上來,以靖安軍團的陣型為圓心,數萬騎兵組成的包圍網開始收緊。而處於正面的鐵鷂子帶來的壓迫感比起其他幾面強上十倍。『不愧是鐵鷂子!』靖安軍團的戰士們暗暗贊道,雙手握緊了手中的鋼槍,迎接鐵鷂子衝擊。

大地在顫抖,賓士的戰馬迎著數以千計噴吐著火焰的槍炮而前進。單薄的空心方陣,讓党項人忽略了幾方的損失,雖然每一刻都由大批的党項戰士被槍彈奪取性命,但他們懷著破陣的夢想,奮勇前進。

鐵鷂子疾速的接近,戰場上的廝殺聲壓倒了槍炮聲。在兩隊友軍的掩護下,一隊党項騎兵突然間插入兩個方陣中縫隙內,向著中心處的軍團大旗下衝鋒。城上城下,都期待看著他們能建功立業。但隨著內部的幾個方陣移動了槍口的位置,這隊騎兵便如水入沙地,轉眼便在方陣間的通道中消耗殆盡。

空心方陣對外圍的射擊並不猛烈,越來越多党項騎兵衝進了幾十個方陣所組成的大陣之中。在嵬名乾順的眼中,岳飛的將旗,好像隨時都能比他的勇士所奪取。但那面藍色的旗幟,卻始終屹立不倒。

靖安軍團的兩萬將士用著槍彈和刺刀不斷的消耗著党項人的戰力。許多時候,甚至通過小幅的移動陣型位置,如兩面刀牆將通道內敵軍騎兵被碾壓擊碎。

自開戰已經有一個多時辰,到現在也沒有一個方陣被攻破。党項騎兵們都將目標放在那面藍得炫眼的旗幟上,卻忘了在攻取敵軍主帥的道路上,四周都是帶來死亡的荊棘。

岳飛看著敵軍的攻勢越來越無力,正打算命令外圍方陣稍稍減弱阻敵的射擊,卻見党項人的後方陣型突然亂了起來,而城頭上的黃羅蓋傘下,也沒了人影。

「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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