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九之卷 第六章 西路(三)

洪武五年四月十八。己丑。

天空一片昏黃。春時的沙塵暴肆虐在瀚海之上。嗚嗚呼嘯的風聲中,瀚海中的大小生靈都躲了起來,不敢與這天地之威向抗衡。只有一隊騎兵正艱難的迎著風沙前進。沙礫隨著狂風劈頭蓋臉的打來,雖然每一名騎兵的臉上都裹著一層絲巾,以護住口鼻,但他們露在外面的眼皮子還是給打得生疼。

史正志低著頭,幾乎要趴在馬背上,這樣大的風沙讓出生於南方的他很不適應。乾燥的空氣下,嘴唇都要乾裂,甚至鼻腔中,甚至好像有血要流出來。雙眼被風沙所迷,難以視物,只能低頭用指南針來判斷方向。而他的耳中卻還聽著走在身邊的士兵在那裡扯淡:「聽說現在有了一種墨晶鏡。兩片墨晶打磨的鏡片用架子架在鼻子上,能防風,能擋光。若是有一副,也不用吃這種苦。」

「千貫一副,能買得起的人也不會在這裡吃沙。」

「俺是說若能每人發一個那就好了!」

「做夢罷你……」

「閉上你們的嘴!」史正志抬起頭,用手掌遮著前面,回頭找到現在還有心情說閑話的兩人,厲聲訓斥道:「好好地走,別亂噴口水!這鬼地方。幾十里不見水源。一人就兩壺水,喝光了可沒人借……」

史正志正罵間,卻又是一陣狂風刮來。從紗巾的縫隙中,正好刮進了他的嘴裡。這些沙子不知為何,竟莫名其妙的還帶著點鹹味。史正志咂了咂嘴,感受了一下那一點點的咸澀,便一口唾沫連著嘴裡的沙子一起啐了出去。他向狂風吹來的方向看了看,這應該就是從東北方鹽州的青白鹽池上刮來的鹽粒。

鹽州所出產的池鹽,是西夏的特產,也是與大宋進行貿易的主要商品。雖然關中也產鹽,但解州鹽池的池鹽多半要供給河東。許多時候,關中的食鹽消耗要靠蜀南富順監的井鹽來補充。而在永興軍路和秦鳳路的邊境地帶,官鹽轉運不變,往往價格要貴到四五十文一斤。而邊境百姓的收入,卻支撐不了這麼高的鹽價。所以居住在保安、綏德、環慶、懷德等延邊諸軍州的人們,吃得便都是青白鹽池所產的食鹽。

自然,這也食鹽幾乎都是走私而來,不用繳納鹽稅,因此而價廉物美。舊時戍邊的西軍將領,都是靠著壟斷回易通道,因而發家致富,其中的私鹽便佔了大頭。上至種家、姚家還有折家等將門,下至生活在邊境的小軍頭,莫不是如此。不過如今他們的財路卻都斷了,並不是大宋斷絕了與西夏商路,而是自前年起便開放了榷場,主動讓西夏青白鹽池的池鹽進入大宋境內。

這樣大規模的官方進口食鹽。不可能出現在鹽業專賣的大宋,以此為理由而上書反對的關西將領、官吏不勝枚舉。但政事堂用『兩年為期』四個字就讓他們全部住嘴。這不是說兩年後就將關西鹽稅升回原位,而是要兩年後——也便是今年——便滅亡西夏。那時鹽州就是大宋國土,鹽池的出產由官中控制,也沒有官吏將領回易的餘地。

史正志一行正是要往著鹽州方向前進。靖安軍團的主力在順利的翻過橫山後,已經沿著靈州川繼續北進。但史正志他們卻是要向東行進,去與南線的丁濤部聯絡。史正志所在的中線,自出兵後一場大仗都沒有。估計著党項人已經將兵力收縮回了靈州,最後的決戰應該在靈州城下展開。

靖安軍團現在的兵力才兩萬人,如果與西夏主力碰上,雖不至於會敗,但損傷不可避免。可如果能及早會合周圍西線和南線的兩路隊伍,甚至只匯合其中一路,兵力便能超過四萬,輕鬆擊敗西虜的幾十萬大軍也不在話下。岳飛性格穩重,也不會因為與丁濤的一點競爭之心,而罔顧軍國大事。剛等攻下了傅樂城便,便派了史正志他這一排遊騎兵出來。

只是有崇山峻岭相隔。要順利會師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西線宣翼軍的兩個軍團自葫蘆河北上,他們若是能順利的翻越兜嶺,攻下移賞口關塞,那時他們所處的位置。與靖安軍團主力正在攻打的靈州川邊的傅樂城,直線距離相距只有一百二十里。只不過實際上翻山越嶺後,路途加上四五倍也不止。反而是在傅樂城向東,望鹽州方向走去,卻是一馬平川的荒野。

不過三十多人的偵察排出行在外,雖然這些遊騎兵們個個都是精銳,但若是真的與西夏大隊人馬撞上,也必無幸理。所以史正志他們在出發前,都被教導過,「遇上大隊就跑,遇上小隊就殺。靈活應變,不要死拼,相機行事。」

本是摩拳擦掌,向逮著一兩個党項人的小隊來祭祭刀。可他們走了路程近半,卻只遇上了風沙,莫說敵人,連只兔子都沒遇上。

但這時,剛剛從一隊隊正升了上來的排副劉克武,將自己望遠鏡遞給史正志,「排正,這算是大隊還是小隊!?」

史正志順著劉克武指點的方向望去,在昏黃的沙塵中,隱約可見一支隊伍正對著史正志他們過來。史正志仔細分辨著鏡頭中一個個模糊的黑影。只見這支隊伍中,不但有騎兵,甚至還有駱駝存在。駱駝的背上馱著不是騎手,而是看不清是什麼的包裹。包裹高高的凸起,甚至比駝峰還要高出許多。這支像是運送物資的隊伍,從人數上算是很多,足足有百多人。但看起來卻不是精銳的模樣。

史正志遞迴望遠鏡,道:「當然是小隊!」說著,他向後一招手,命令全軍道:「……換馬!」

遊騎兵們聽命,跳下馱著自己走了六七十里的坐騎,騎上了同時帶來的用來衝鋒陷陣的駿馬。換馬後,他們又將一支支燧發手槍裝好,用來衝鋒的長刀拴緊,連盔甲也悉心的整理了一番。

而就在遊騎兵們換馬的時候,對面的來敵已經停了下來。他們近到半里之內,就算沒有望遠鏡,遊騎兵們的身影也進入了他們的視野中。風聲彷彿被屏蔽了,天地間一時安靜了下來。雙方對峙著,許久沒有動作,像是兩排矗立在荒野上的雕像,最終,還是史正志先忍不住要動手。他一聲呼哨後,馬蹄聲突破尖嘯風聲的阻擋,傳向四方。遊騎兵們主動出擊。不過史正志並沒有領軍直衝上前,而是帶隊先向北奔去。在一處緩坡上調轉回頭,原本直擊頭面的風沙,便從側後方吹來。

大宋遊騎兵的行動,惹起了党項人的反應。敵軍頂著風正在接近中。很快遊騎兵們已經能看清他們的敵人,架在駱駝背上的不是包裹,而是一具具木架,同時在一側架有著長條形的桿棒。

「是潑喜軍?!」一名士兵驚叫道。

「是潑喜軍!」史正志確認。

潑喜軍是西夏的精銳。用著架在駱駝背上的一門門小小的旋風炮,拋擲拳頭大小的石塊而退敵。不過潑喜軍並不是駱駝騎兵,全員都是騎在馬上,駱駝僅僅是用來安置旋風炮。但在史正志所看的資料中,潑喜軍的人數應該在三百人上下,但眼前卻不到應有的三分之一的兵力。

「……多半是從前線退下的。」史正志冷笑道,「一副喪家犬的樣子,還想在俺這裡找回自信?!」

「党項人的戰術不是堅壁清野。誘敵深入嗎?怎麼跟南線的宣翼三四兩軍硬拼起來了?」劉克武奇怪的問道。

「這些問題等殺光這群殘兵再說!」

史正志還沒說完,便已經領頭衝下來緩坡。藉助風勢,速度又快了兩分。面對遊騎兵們的衝鋒,潑喜軍的殘兵紛紛拔出長刀來應戰。拋射石塊的旋風炮只能用來攻城,或是射擊整齊的步軍軍陣,射擊馬上目標並沒有多少優勢。

兩隊騎兵互相衝鋒。可遊騎兵們並沒有拿出戰刀,而從馬肋處的槍套中掏出兩桿上好子彈和火藥的短槍。趕在兩方交錯而過的一瞬間,遊騎兵們避過砍來的長刀,手一抬,直接瞄著戰馬射擊過去。

潑喜軍是劫後餘生,遊騎兵卻是剛剛得勝。雙方士氣本不相同,但一開始潑喜軍還準備拿史正志的小隊開刀,順便撈點軍功,回覆一下士氣。可他們的盤算卻找錯了對手。槍聲響過,被擊中坐騎的潑喜軍騎兵摔倒了一地。而遊騎兵這裡卻沒人落馬。

剛剛一回合的交鋒,戰力的差距就從戰果的數量上表露無遺。西夏騎兵心驚膽寒,可剛剛升起逃竄的念頭。讓他們畏懼的敵軍精騎,竟然掉過馬頭,又轉了回來。也不稍停,一夾馬腹,又齊齊的沖向了潑喜軍。

一刻鐘後,幾輪衝殺,潑喜軍死傷泰半,原本就是劫後餘生的潑喜軍殘兵就只有十幾人逃了出去,剩下的不是已經戰死,就是即將戰死。而史正志這邊,卻只有兩人輕傷。史排正費了好大氣力才剋制住要浮出臉上的笑意,以保持軍官的矜持。但以三十對一百,雖然攻擊的貌似是從前線退下來的殘兵,但這依然是個完美的勝利。

遊騎兵們已經在敵軍的屍體中走動,時不時的伸手探入鮮血淋漓的懷中收刮財物,最後還砍下首級作為憑證。而劉克武這時下了馬,走到潑喜軍的駱駝前,盯著旋風炮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半天,抬手要解將旋風炮固定在駱駝背上的皮帶。

「你在做什麼?」史正志問道。

「俺想拿一個回去做個紀念!」劉克武頭也不回的答道,「拿到軍中郵局去。也許會讓我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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