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九之卷 第四十章 關山海(上)

山海關。

已是卯時。東面的天空中最後一抹紅色漸漸消退。離著陳伍約定的決戰時間只剩一個時辰。

蕭麽撒來到剛剛用完早餐的陳伍面前,抱拳道:「大將軍,全軍都已準備完畢,隨時可以出城。請大將軍下令!」

「不急。」陳伍一派悠然的樣子。用手巾擦了嘴,又慢條斯理的拿起茶盞,啜了口熱茶,以作飯後消食。方才問道:「你辛苦了一夜,難道不困?」

蕭麽撒挺起胸,道:「昨夜勞而無功,的確有些讓人有些累。但一想到馬上就有大把的戰功等著去取,末將的困意就全沒了!」

「你倒是有心!」陳伍笑了笑,「再等一等罷,等完顏宗望來了再出城布陣也不遲。在野地里吹冷風,也不是多舒服的事!等上一個時辰,怕是連扣扳機的氣力都沒有了!」

蕭麽撒心領神會,點了點頭:「末將知道了。會讓兒郎們先回帳中待命!等女真人來了後,再向大將軍稟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太陽在天空中的位置也越來越高。蕭麽撒的報告卻始終沒有來。在哨兵的望遠鏡中,女真人的營地處只能看見幾支騎兵沖營門進進出出,卻無大一點的動靜,完全沒有要出兵決戰的樣子。

陳伍已經料到了會有這樣的結果。他透過雙層的玻璃窗。望著已經漸漸移向正南方的太陽,自嘲的笑道:「想不到又跟完顏宗望想到一處去了!這天下,果然還是聰明人比蠢人要多。」

雖然說是出兵決戰,但兩軍的據點相距有十里之遙。誰先出來,就要先在濕寒的凜風中多走上幾里。若是另一方有意拖延出戰時間,先出來的一方士兵轉眼就會凍僵了手腳。

拖延出戰時間,等敵軍氣勢衰竭後再出兵掩殺,最後大獲全勝的戰例,史書中,這樣的記錄不勝枚舉,陳伍不會上這樣的當,同時還打算誆騙女真人一次。但沒料到,完顏宗望又與他想到一處去了。

陳伍冷笑著,「當真是難得的知己啊!」

※※※

山海關北十里。

金軍大營中,完顏闍母不耐煩的舉著望遠鏡,向山海關城方向不停的張望著。口中不停的念道:「怎麼陳伍還沒有出來!」

「闍母,你就消停一下罷!」說話的是已經被煩得耳朵生繭的完顏斡魯,「南人本就狡詐多疑,見我們不動,他們當然也不會出來。就像昨夜,陳伍明明約好了今天,卻還派兵來偷襲。若不是斡離不也做著同樣的打算,說不定我們就要吃個大虧!」

「乾脆我們先過去算了!」闍母心煩氣躁的叫道,「到了關城下,罵上一通,不信陳伍還有臉賴在城裡不出來!」

一個有些嘶啞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若是陳伍老著麵皮不肯出陣,闍母叔叔你想在關城下喝多久冷風?」

闍母和斡魯聞聲回頭一看。卻是完顏宗望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今次金國決戰遼西,天子吳乞買都已經親征南下,女真的勃極烈們因此也幾乎都跟著到了前線。近著山海關的這座大營,主帥是輩份、地位皆高的完顏闍母,副帥是曾任遼南都統的完顏斡魯,而監軍便是完顏宗望。這個大營和附近的兩座營寨,近四萬大軍,也是以三人的部眾為主。

「斡離不!你到哪裡去了?!」完顏闍母沖著宗望嚷嚷道,「陳伍那蠻子好像跟你一個想法,我們不動,他們也不動。這樣要拖到什麼時候?!」

「我去想辦法將陳伍逼出……」宗望正說間,卻突然彎下腰,捂著嘴猛地咳嗽起來。他撕心裂肺的咳嗽著,彷彿五臟六腑都要被咳出一般。闍母和斡魯忙搶上前拍著他的背,好半天,宗望才放下捂著嘴的右手,留在掌心中的鮮紅色讓人觸目驚心。宗望被扶著坐下,喉嚨里好像還帶著痰,呼哧呼哧不停的喘息,聽這聲音就讓人覺得有些不妙。

「斡離不,你這身子還是多歇一歇罷!有什麼事。使喚我們來就可以,你千萬別累著!」闍母憂心忡忡的說道。完顏宗望是完顏部中最出色的將領之一,與宗翰齊名,給他打下手,完顏闍母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

其實若不是宗翰謙讓,去年南侵中原,完顏闍母也不會掛上東路軍主帥的頭銜。雖然宗望以監軍的名義實際掌握了大權,但完顏闍母還是很感動,作為主帥,他能分到的戰利品當然是最多的一份,這便是宗望送給他的。所以在勃極烈的會議上,闍母總是站在阿骨打一系這一邊——這也是宗望的初衷所在。

完顏宗望看著湊到近前的闍母和斡魯兩張關切的臉,勉強笑道:「放心,小病而已,我一時還死不了!」

闍母、斡魯哪有可能放心得下,兩人都是眉頭緊鎖,宗望為國之重臣,他若是有個什麼不測,那是大金國和完顏部難以承受的損失。尤其是在現在這樣的局面下,宗望如果不支病倒,這一仗怕是要輸去一半。

一個親衛突然在這時急匆匆的跑過來,跪倒在地,「稟兩位元帥和二太子,北面……北面起火了!」

闍母和斡魯一齊抬頭望去,只見北方一二十里外,數道濃煙滾滾升起,如同數條黑龍,乘風騰空,直上雲霄。

「那是潤州罷?!」斡魯對這一帶的地理有些了解。煙柱起的方向不正是潤州的位置?

「難道……潤州已經被斡本打下來了?」問起戰事,闍母的聲音都在發顫。

他的驚訝聲未落,大營中已是歡聲四起,無數女真戰士歡呼雀躍。認出煙柱方向的士兵所在多有,以女真營寨的布置就算全都燒了起來也不可能出現這樣濃烈的煙塵。所以只可能是潤州……城塞儼然、難攻不落的潤州堅城,竟然在兩日間就被攻破,一時間,營中士氣大振。

「斡離不?!」兩人驚喜的回過頭來,對宗望叫道。

完顏宗望卻根本沒看那幾道煙柱,只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是潤州!」

「那是哪裡?」闍母追問道。

宗望沒有回答。閉起眼,仰頭笑著,這是他引陳伍出來的手段。看見潤州城火起,不知陳伍還能不能坐得住?!

※※※

同一時刻。

潤州方向的烽煙也落入了守在山海關城頭上的官兵們眼中。一名士兵帶著急報奔到鎮撫司衙門中,在正和耶律大石聊天的陳伍面前,將事情一說。耶律大石的臉色登時就變了,回頭驚道:「大將軍!」

「煙什麼顏色?」陳伍氣定神閑,沒有半點動搖。

他不是剛剛被派來北方的大石林牙。陳伍作為遼海鎮撫使,對潤州的防備情況再清楚不過。以他對潤州的了解,他怎麼也不會相信,有王貴和楊崇率兵把守,潤州城還能如此快速的被攻破。

報信的士兵回答的理所當然:「是黑色!」

陳伍笑了笑,「那我們與潤州約定的烽火又是什麼顏色?」

報信士兵眼睛亮了。大聲道:「是紅色!」

陳伍轉頭對耶律大石咧嘴又是一笑,「完顏宗望是越來越聰明了……」

「難道是完顏宗望故意在潤州方向上放火,引我軍出援?但也可能是女真人已經攻入城中了!燒得是城中的屋舍,而守軍來不及燃放求救的烽火。」

耶律大石的頭腦轉動得飛快,稍加思量便想通了陳伍的意思。但他不像陳伍那般對潤州有信心——潤州畢竟只有三千兵,領軍的又是據說是幸進之輩的王貴,在與十倍人數的女真鐵騎和數量絕不會少的火炮抗衡中,勝利和失敗的機會應該是五五各半才是。

陳伍輕輕鬆鬆的笑道:「別急著下定論,很快就有回報!」

山海關的關牆從西北處的燕山余脈一直延伸到東南海邊,其上用於眺望的高台林立。在其中相隔六七里的幾處高台上,此時各有一名士官彎下腰。低頭使用著安放在三腳架上的測繪儀。士官們熟練的操作著儀器,將測繪儀的鏡頭瞄向潤州方向上的煙柱。把刻度盤上標出的數字,一一記錄到一張紙上,轉手交給在身後等候已久的一個士兵。

測繪記錄很快被傳送到關城內鎮撫司參謀們的手中,一名三十餘歲的中年參謀翻看著幾張記錄紙,在一張白紙上,列出公式算了一陣,又找出潤州和山海關一帶的地圖對比起來,臉上隨即浮出一絲冷笑。拿起筆,唰唰兩下,在地圖上一處位置上畫了個叉。半刻鐘後,中年參謀便將這份地圖呈到陳伍手中。

「稟大將軍,煙起的位置不在潤州城內,而是在潤州城南三里外的地方。那處並沒有草木——潤州城外十里內也沒有任何樹木——如今起火生煙,只會是女真人在搗鬼!」

「你確定?!」耶律大石狐疑的問道。隔了三十里地,也不出城查探,只費了半個時辰不到的功夫,就能將處在地平線下的煙塵來源從地圖上標示出來,實在讓耶律大石很難相信。

被人懷疑起自己最自傲的才能,參謀出離憤怒,硬邦邦的回道:「潤州城距離山海關不過三十多里。運用最基本的三角測量法。以山海關的關牆為基線,輕而易舉地就能判斷出煙塵是不是自潤州城中燃起——這是專家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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