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九之卷 第三十九章 戰線(下)

楊崇騎在馬上,用力甩動著馬鞭。釘了鐵掌的馬蹄。敲擊著堅實的水泥路面,清脆的聲音從城中一直延伸到南門去。潤州城並不算大,若是走路也不過半刻鐘的時間,其實也不需要騎馬,只是楊崇現在心急如焚,連一秒也不想耽擱。

就在楊崇縱馬賓士的路上,一隊隊士兵也在向著城南趕去。他們提著槍快步跑著,隊列還保持得整齊。潤州城中的守軍們都是沒想到,自以為固若金湯的城防會如此脆弱,城牆前的最後一道防線竟然這麼容易就被突破。

楊崇心中也是疑惑重重,無論羊馬牆還是潤州城牆都是夯土修成,每造一尺,便會用火槍在三十步外射擊,入牆超過一寸便要返工——如此檢測手段,與赫連勃勃修築統萬城的手法有異曲同工之妙。當年赫連勃勃築統萬城,牆起後以鐵錐檢驗,凡錐入一寸者,便殺工匠以作懲戒;若是椎之不入,則殺使椎之人。這樣修成的城池,刀斧難入——而潤州城的內外兩重牆體的堅實程度也近乎如此何況如今還是冬天,不但水面凍住。連大地也一起板結。用鐵鎬挖坑,一天功夫也挖不出三尺深。在這個季節,夯土的工事應該跟鋼鐵差不多堅硬,金人的炸藥包中不過是五六斤的黑火藥,又不是新式火棉,羊馬牆怎麼會這般容易就被炸出個缺口來。

等到楊崇趕到城外,看到那段受損的牆體,心頭大石卻登時落了地。西城外的羊馬牆其實只被炸開了很小的口子,甚至算不上缺口,僅僅是夯土築成的羊馬牆牆腳被炸開後,上層牆體外側坍塌了下去,內里還是保持著原有的高度。

女真人並沒有停止攻擊,衝殺和吶喊從沒有一刻消停。這一段羊馬牆被炸開的景象,被附近高高架著的燈具照得透亮。就算女真人離得稍遠,也都看見了南門這裡一片慌亂的樣子。他們瘋狂一天一夜,終於有了初步的成果,好似加倍興奮起來,衝鋒起來便更加賣力的幾分。

楊崇對此全不理會,那些女真人自有人去應付。他俯下身子,親自低頭檢驗了爆炸的殘跡,終於明白為什麼夯土牆體會被區區六七斤火藥給炸開——這是那名已經屍骨無存的女真爆破手利用了羊馬牆上的炮窗的緣故。

為了讓輕型火炮能夠在羊馬牆內使用,十里長的羊馬牆每隔十餘步便設置了一個內外連通的炮窗。不過火炮數量畢竟有限,並不是每個炮窗都有火炮在後。楊崇不知道那個女真勇士是怎麼爬到羊馬牆下,但他將炸藥包塞進了炮窗後點燃,爆破後的威力便全數釋放在狹小的炮窗中。若非如此,放在外壁下的炸藥包最多也只能傷到牆體皮毛——正如楊崇方才所想的,冬天夯土牆結實得跟精鋼沒兩樣。

一隊士兵趕著一輛大車過來。從車上一人扛下一個裝滿沙土的草包,又弄來了幾桶熱水,開始急著修補起損壞的牆體來。在北方冬天緊急修造防禦工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堆土摻水。這樣修成的工事與夯築比起來,堅實程度並不遜色。只不過這僅是臨時性的工事,到了春天雪化,就會化為一灘爛泥。

楊崇看著他們忙著,心中一動,「先堵起所有空著的炮窗!」他高聲下令。比起修補已經損壞的位置,將隱患排除卻更為重要——缺口只有一個,而隱患卻多如牛毛。現在既然已經知道炮窗是羊馬牆的弱點所在,直接用砂土和冰水封起來就行了。若是需要移動火炮炮位,這樣草草封死的炮窗也容易重新打開。

只是他的命令下得卻遲了一步,爆炸聲在夜空中不斷傳來,混在從未停歇的火炮聲中,也分不清是哪一方造成的結果。但很快王貴的一個親兵從城中趕出來,將楊崇請到一邊,告訴他了一個更讓人心煩的壞消息——有大隊的女真戰士趁著黑夜,以那些明面上的騎兵為掩護,向羊馬牆潛伏過來,雖然途中被打死了許多。但仍有數人潛至羊馬牆下,現在不但是城南這裡出現了被炸藥損毀的牆體,連城北和城西的羊馬牆也被炸塌了兩段。

「上當了!」楊崇直接縱馬奔回城中的指揮所,劈頭對王貴說道,「肯定從一開始,完顏宗干就已經注意到了羊馬牆上的漏洞。這一天一夜,那些衝過來女真騎兵就是都是些幌子,宗干是用他們的性命來讓我們疏忽大意。」

王貴也是臉色鐵青,他收到消息比楊崇要詳細得多,看破完顏宗乾的伎倆也不會比楊崇稍遲:「羊馬牆上的炮窗是在太顯眼了,要想爆破牆體,第一個想到的位置就是這些窟窿。我們的確太疏忽大意了!」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楊崇急急說道,「我已經下令將用不著的炮窗都堵上。如果再用水在外面澆上一層,應該暫時就不用擔心了。」

「就按楊兄弟你說的去做!」王貴略作沉吟,又道:「不過東門的防守必須加強!雖然現在沒事,但完顏宗干應該不會放著東門不動!」

楊崇點了點頭:「東門的確不可不防!料敵從寬,還把完顏宗干想聰明一點!」

潤州的東側正門,離著港口只有兩里。至潤州的四方商旅和貨物多半是從海路而來,經東門入城。作為被生命線穿過的城門,在潤州的四方諸門中,也是最為重要的一座城門。但為了讓貨物車輛能順利通過,東門的瓮城城門是與正門處在一條直線上,而不是向兩邊對開。

雖然防禦條件薄弱了一點,卻也不需要擔心東門的安全。東門離海岸很近,就算敵軍想從東門攻進來,兵力少了,沒有作用,兵力多了。就很難施展得開。而且在港口中還建有一座岸防炮台,其中駐紮了兩百名士兵,十數門重炮。而潤州城四角,又有四座高聳的炮壘,其中東南、東北兩座炮壘與岸防平台形成的交叉火力,能將港口延伸到潤州東門的一片廣大區域完全覆蓋。

如果是明著來攻擊,肯定會被三面射來的炮彈打得丟盔棄甲。所以比起西、南、北三個方向的熱火朝天,潤州城東這一日過來卻是寂靜萬分。但王貴和楊崇要防著的,卻是如今夜完顏宗干所派來的爆破羊馬牆那樣的小隊人馬。

而正如他們兩人所預料,大約三四十人的女真戰士,已經潛至壕河之上。守在這一段的士兵注意力好像都被其他方向的戰事引走,並沒有注意河面,女真人潛行接近卻是輕鬆百倍。將炸藥包塞入炮窗中,點燃引線,東城外的羊馬牆接連爆開三四處。垮塌下來的夯土堆積到壕河冰面上,形成了一道延伸上牆的斜坡。

爆破成功,四十名女真戰士不敢耽擱,很快便從斜坡上接二連三跳進羊馬牆內。他們人人背著一包炸藥包,現在還剩下三十多具,只要這總計數百斤重的炸藥堆放到任何一處城門門洞中,那處城門必定會在爆炸聲中飛上天空。

女真戰士們在跳入羊馬牆前早拔刀在手,做好了戰鬥準備。但他們眼前卻空無一人,應該守在牆內的南朝士兵並沒有出現。但當他們左右一張望。卻一齊驚叫起來。離著他們五十步外,同樣在羊馬牆內,兩門並排著的子母快炮正將幽黑深邃的炮口對準了他們……

「無論防守進攻,人才是排在第一位的。」聽到東門外的戰果,王貴這樣評價道。能在收到軍令之前,就做好準備並將計就計,他潤州城中底層軍官的才幹,已經將遠遠的將女真人拋在了後面。王貴相信,就算沒有了城防和火炮幫助,面對面的廝殺,仍然是他的並更勝一籌。

楊崇當然知道自家部隊的實力。可眼下並不是自誇的時候,「雖然今次成功的將偷襲東城的女真人盡數殲滅,但完顏宗干絕不會就此罷休。為了防備他的偷襲,就必須時刻提防著。但城中就三千兵,這樣一來根本就沒有時間休息。」

「我不信女真人真的能將這樣的攻勢持續上三天。一天的戰損就已經超過五千,再來幾日,他哪還有兵……」王貴說著,突然嘆道,「也不知完顏宗干給這些女真人吃了什麼葯,竟然一個個悍不畏死,簡直都是瘋了!」

楊崇道:「換作是我,若是看著自家的族人戰敗後一個個被砍了頭堆在城邊做京觀,怕是也照樣要拚死一搏。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上一拼,殺出條活路來!」

王貴搖頭:「……也不是全部都殺!」

「難道做奴工就很好?早死晚死的區別罷了。」楊崇反駁道。

「楊兄弟!」王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在他眼裡楊崇可一直都是漢人至上,視蠻夷如豬犬,怎麼為女真人說起話來?「難道你……」

「不!」楊崇知道王貴誤會了,連忙搖頭:「我可是贊成將四方韃虜蠻夷都殺光的,那樣就不會給子孫留下後患了。如漢唐時那般引狼入室、養虎為患,才是貽害無窮的做法。為子孫計,還是殺光了事。……只不過這樣做,現在就得辛苦一點。」

「……是啊,夠辛苦的!」王貴點點頭,神色堅毅起來:「但再辛苦,也要堅持下去!」

※※※

山海關。

天寒地凍。夜深如墨。

忍受著寒風如刀,臉上的舊瘡開始發癢,蕭麽撒騎著愛馬耐著性子等待在關門內。在他周圍,已經聚齊了兩千名驍騎兵,等待著出發的那一刻。滾熱的烈酒,被灌入騎兵們隨身的扁酒壺中。

扁形的酒壺差不多能裝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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