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九之卷 第三十章 連橫(下)

遼西潤州。

遼西鎮守使王貴正站在潤州的敵樓上。舉著望遠鏡,遠遠的眺望著在六七里外一彪耀武揚威的女真騎兵。隔著這麼遠,就算在望遠鏡的鏡頭中,一個騎兵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黑點。不過密密麻麻散布在白色積雪上的黑點,就像散在白面上芝麻,未免數量多了一點。

隨著年節越來越近,女真騎兵也是越來越囂張。原本女真人甚至不敢離開錦州太遠,但隨著完顏吳乞買的天子龍旗插上遼陽城頭,便動輒就是千餘人的大隊騎兵從北方穿過狹長的遼西走廊殺到潤州城下。被他們所逼,潤州城中的斥候游騎都無法遠出三十里。

王貴以遼西鎮守使的身份駐節在潤州,大隊的女真人在他防守的區域自由來去,他卻是很坦然地在看著。只要女真人不敢突到潤州城下做鬼臉,王貴便由著他們在外圍遊盪。

按照從榆關(山海關)傳來的說法,王鎮守是越來越有大將氣度——很顯然,這是在諷刺。只不過王貴卻全然不在意,釣魚須慢慢來的道理他還是懂的,小魚不放一放,大魚就不會上鉤。

從北方傳來的壓迫感越來越重,遼陽到瀋陽的狹長地帶,也不可能讓佔了金國六成兵力的十萬大軍舒舒服服的養到開春。再過半月,恐怕女真鐵騎瘋狂南下的日子就要到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放下望遠鏡。王貴念叨著。

遼西鎮守副使楊崇卻在王貴身邊響亮的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扭頭笑道:「哪有雨啊,俺看還是快下雪了才是!」

「滾!」王貴笑罵一聲,抬起腳做勢要踢。楊崇哈哈笑著,閃身躲開。由於早在幾年前在天津時便已相識,兩人關係還算不錯,至少沒有出現什麼齟齬。

「王哥,有沒有看出什麼?」楊崇又湊過來故作神秘的問道。

「比起前兩天卻少了一些,過幾天恐怕還會越來越少。」王貴眯起眼冷笑著,先逐步減少兵力,讓城中放鬆警惕,然後再趁機突襲,這種如意算盤也只能欺騙那些自以為是的將帥。

「竟敢玩這種小花樣……讓弟兄們放鬆一點,女真人多半會在除夕時來拜年。在這之前,保持二級皆備就夠了,不需要太過緊張!」

「諾!~~~」

拖長了聲調,楊崇笑著下了敵樓,身後的王貴臉色卻沉了下去。當然,他不是因為擔心守不住潤州,以就算再多一倍,他也只會歡慶送上門的功勞又翻了一番——他的副手楊崇最近會如此興奮失態,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潤州扼守遼西走廊,距離南面駐紮了龍騎三營的榆關也不過四十里。榆關、潤州成犄角之勢,將遼西走廊的出口牢牢封鎖。而潤州本身,也絕對是天下有數的堅城——雖然從表面上根本看不出這一點。

潤州新城只用了一年不到就建起,在外人看來當然防禦不夠嚴密。尤其是潤州城防牆低門多,就連幾座炮壘也只修了一層。與城牆同樣是只有一丈半高,只在外圍的城壕內側,加築了一道六尺高的羊馬牆。粗粗看來根本算不上什麼堅城。

但這座潤州新城都是按著新近修訂的第三版《築城法式》來修造,王貴曾經幾次與帳下參謀和部將一起,用沙盤推演過潤州的攻防戰。在以攻守雙方的戰力相當為前提下,攻城一方必須擁有三倍以上並超過五萬的軍力,採用火炮壓制配合戰壕掘進的戰術,才能在一個月內攻克,同時還要付出至少三分之一的戰損。

這在王貴看來,這麼高的戰鬥損失幾乎不可能有哪一支隊伍能承受——在軍中提供給高級指揮官作為參考用的作戰守則中,戰時指揮官在戰局不利可以考慮撤退的標準,也僅僅是三成傷亡。

相對於潤州城,遼陽城在王貴眼中,卻脆弱了許多。女真人對遼陽城改建,是仿造東海早期的城壘式樣,許多地方都有長生堡和旅順堡的影子。一座座加築在城牆外圍的炮壘,將遼陽城變成了一個難以下口的刺蝟。不過這樣的防禦結構,並不適合火炮對射的戰爭。高聳的牆壘,是炮兵們最喜愛的標靶,瞄著牆根百十炮下去,女真人那種水平低劣的城牆沒有不坍塌下去的道理。

就算用炮彈炸不塌。以土木作業水準冠絕全軍而自豪的遼海兵團——這其中多是擁有銀質尺規勳章、身為營造工程師的平西將軍郭立的功勞——只要用火炮封鎖住遼陽城的四道城門,幾千人揮舞工兵鏟,十天內就能掘進到城牆腳下,大規模的坑道爆破足以將幾里長的牆體化為土塊。

『只可惜手上沒人啊!』王貴仰頭望著灰濛濛的天空。若他帳下有一個龍騎營或是驍騎營,而不是區區兩千鎮戍軍,那他就能將城防暫時交給同樣駐紮在潤州的第三艦隊的陸戰隊,自己領兵出戰,給完顏吳乞買一點顏色看看。

想想罷,岳飛那小子都已經統領一個軍團了,而他還只有一個野戰營。王貴想起來就要嘆氣,這際遇人跟人真是不能比!當他接兩個月前收到岳翻的書信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不是同一天就從邸報上看到同樣的消息,王貴肯定會認為岳翻是在說笑。

不過,驟得高位並非是件好事。從自己的境遇中王貴也是深有體會。岳飛甚至還不是配銀月的校尉,就因緣際會的統領起四個營八千大軍,這在軍中不知要召來多少嫉恨的目光。日後也保不準背後會受到多少暗箭,又會有多少磕磕絆絆。

反倒是王貴這邊好一些,只要經歷一場大仗,他將穩穩的獲得一枚金星。中郎將的身份,雖不足以讓那些小人閉嘴,但卻有了統帥野戰軍團的資格。北伐黃龍府,犁庭掃穴,將完顏女真扼死在他們起家的地方,這樣的戰爭,王貴是絕不甘心在一旁做看客的!

一切只在明年!

※※※

奉聖州。

作為西京道下轄一個政治區劃,奉聖州的面積其實很大,甚至有故遼南京道的大小,相當於一個路的範圍。陰山山脈的東段將奉聖州一分為二。北面是草原,其中核心處的鴛鴦濼在遼國尚未滅亡的時候,是南侵時的全軍集結地點,也是遼主常年遊獵的場所,而南面則是漢家故地上谷郡之所在。

西京大同若要與遼東聯絡,必然要經奉聖州入草原,其穿過陰山山脈要道,就是野狐嶺——金國亡於蒙古,便是在野狐嶺拉開了序幕——而在野狐嶺之前,防守東方來敵的主要關隘,有居庸關、石門關、雞鳴山、斷雲嶺等幾處,皆是處於重重關山之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要地。

不過如今趙武所率領的虎翼兵團,已經奪佔了居庸關,殺到軍都陘的西面出口石門關(注1)下——居庸關則是軍都陘的東面出口。

而完顏宗望並沒有在石門關屯積兵馬糧秣,死守關隘,僅僅是派了一千名漢軍駐守。他的打算是誘敵深入,拉長趙武的補給線,從而在石門關到雞鳴山的一個長條狀的盆地中,將來襲的虎翼軍盡數殲滅之。

完顏宗翰如今坐鎮在奉聖州的州治永興縣(今涿鹿縣)內,而前鋒則鎮守在石門關後的懷來縣(注2)。四萬女真精銳已經是宗翰手上能調集的全部本部兵力,除了銀術可所率領的兩萬人,西南、西北二路所有的女真鐵騎都被安置在了這片方圓不到百里的盆地中。

永興縣衙中。一名使節起身告辭。宗翰讓人送了他出去,回過頭來,將使節送來的一封密信交給了剛剛被喚來的高慶裔,「你看,趙構如今也坐不住了。如果我被逼回北方,趙瑜下一個目標肯定就是他。唇亡齒寒啊,他也終於明白了!」

高慶裔是宗翰的謀主,身為漢臣參與過早年的海上之盟,對大宋政事也多有了解。一瞥之下,卻注意到了被宗翰忽略掉的一個細節,他抬起頭皺眉道:「大王。這封信上只有趙構的私印,並沒有政事堂的籤押,而樞府的簽名也只有姚古一個人的。」

「這又如何?」宗翰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高慶裔這麼說,有天子的印章不就夠了嗎。

高慶裔解釋道:「這就是說,趙構很有可能並沒有將此事與政事堂的相公們商量而是自作主張,又或者是相公們反對而不肯籤押。南朝與我朝內製不同,沒有政事堂和樞密院的相公宰輔們的副署,任何旨意都是不合法例,沒有任何效用。」

宗翰指了指密信末尾處的一個名字:「這不是有姚古簽名嗎?」

「姚古身為武將,他當樞密使僅僅是個樣子貨,根本參與不了國中軍事。要不然他也不會被趕到河中府,來防禦河東!他的簽名毫無意義!」

宗翰有些頭痛起來,南朝的制度以他的才智也有些糊塗。如果趙構那裡配合不上,任何計畫都會出現漏洞。不過等他細細一想,突然眼前一亮,抬頭笑道:「姚古的兒子駐紮在哪裡?!」

高慶裔一愣,同樣恍然大悟,姚古父子的防區就在關中最靠東面的解州和陝州和河中府的兩州一府,緊緊相鄰。不但與河東接壤,也與河南只隔了三百里潼關道。

他大笑道:「是陝州!」

※※※

東京。

已經是洪武元年的最後一個月。進入臘月之後,天下四方波瀾不驚。在趙瑜受到的情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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