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九之卷 第二十一章 開局(下)

洪武元年十月十九。辛亥。

一夜易過。飛雪已化為細雨。

冰寒的冬雨灑落在戰場之上,而城頭上的箭雨比刺骨的冬雨更為犀利。一群深紅軍服的士兵在致命和不致命的風雨中,安營紮寨在關牆之外。

古北口的寨防森嚴,高達四丈的城牆依山傍水,敵樓密布。城牆之外,一道羊馬牆環繞,再外,又有數重鹿角防護。

引線在竹筒中燃燒,點火後的宋軍士兵彎著腰,快步跑著從前線逃開。跑出二三十步,突然各自撲倒。就在他們身後,便是轟然一聲巨響。木屑碎片洋洋灑落,城牆下的鹿角,卻被這次爆破炸出了大片缺口。

完備的城防要塞體系,絕不是一道城牆那麼簡單。在城牆主體之前,一般都會有一道五六尺厚、半人高的胸牆,稱為羊馬牆,以作防禦輔助。而羊馬牆前,便是一條寬闊深廣的濠溝。深濠再前,若有條件的話,會撒上一片鐵蒺藜。遲滯敵軍的攻擊。若是沒有鐵蒺藜,也會安放幾重鹿角。

守城的軍隊也不僅僅是在城頭上向下射箭擲石——這種情況下,守城一方已經是山窮水盡的地步——而是以城牆為依託,下到羊馬牆後防守,上下兩重夾攻,從而將敵軍阻隔在壕河之外。情況允許時,還需要越過壕河組織反擊,以打擊攻城一方的士氣。

以上述標準來評判,關口內女真人的守御其實是不及格的。讓副二營輕輕鬆鬆便將布置在外圍鹿角全數清理出去,逐步逼近到羊馬牆前。但女真人卻有著另一件利器,將他們的疏失完全彌補的利器。

戰場上空,轟的又一聲響,但比方才的爆破聲輕了許多。但隨之而來的呼嘯聲,卻同樣讓副二營的士兵俯身躲避。

「對士氣打擊很大啊!」張希均望著前線,不由嘆著。他是正營的遊騎兵,昨日與父親相見後,回去稟報了敵情,今天又被派了上來查探。

張希均的身邊,是與他一同接受任務的同伴。同樣看著城頭上近十門火炮炮口不斷閃出火光,也同樣嘆著:「一直都以為火炮是自家的寶貝,誰能想到金虜也會有!」

張希均奇道:「金虜有火炮的事,應該早就通報下去了罷?畢竟年初攻東京的時候,完顏宗望就已經用上了!」

「沒當面看到,誰會當真?」同伴揚起頭:「若論地勢,這古北口要塞甚至還在旅順的金州要塞之上。」

張希均雖沒有去過旅順,但在士官學校讀書時,卻了解了一點當地地理:「旅順是突入海中的半島。金州要塞正壓制著半島連接陸地的峽道,峽道左右控扼被海水,當然不及高山險峻,但戰船卻能跨過來助守。」

「但金虜也有火炮啊。光是打破關口已經不算容易,要攻下大石嶺上的主要塞,怕是更要費一番氣力。金虜有火炮助守,這座古北口關城,不是幾天內就能打下來的。」

張希均再次嘆起:「看來要等火炮運上來才會正式攻城了,這樣子打不下來。」

古北口要塞,居高臨下,盤踞在大石嶺上。人馬出入口內口外,是從要塞下的關卡而過,道路不經過要塞,卻被要塞監視著。一條長城自要塞向東西延伸,只在官道西側不遠的潮里河處,中斷了十數丈。但隔著河道,卻幾重敵樓並立。如此寨防,再加上火炮助陣,的確不是將重武器還沒運上來的副二營可以打破。

在火炮上來之前,他們的任務就只是清除出城牆外圍的通道。

※※※

張大牛領著隊伍退了下來。在城下戰了一個多時辰,防備守軍出城突襲。渾身淋了雨,雖然有雨披,但靴子卻是全濕透了。

「快脫鞋洗腳!喝點薑湯祛寒!」

一回到營地,一鍋熱騰騰的開水,一鍋煮好的薑湯,就給張大牛他們準備好了。行軍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得有口熱飯吃。連續半月的行軍,對於經受過嚴格訓練的士兵們來說並不算什麼,但若是連著三天吃冷食,士氣就能全毀光。

也多虧女真人不會守城,若是當年遼人在,他們還知道要將關口附近的山林都砍光燒光。但女真人來到此處後,根本就沒有想過此事,雖然沒有高一點的樹榦,但灌木叢叢,用來當柴火,卻方便得很。

一排漢子,將臭烘烘的腳丫伸入熱水中,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張大牛一邊泡著腳,一邊問著站在身邊,看著洗腳水熱不熱的炊事長:「就不知還要在城牆地下呆幾天?老李,你這個當炊事長的有沒有消息?」

炊事長是張大牛的老夥計,上到營中的三位主官,下到一列小兵卒子,都要到他這裡吃飯,若論耳目靈通,他絕對能排近前十:「聽說輜重隊和第二補充營都上來了,在山道上趕著修路,據說要在五天內修得能讓裝著火炮大車通過。」

「而且不僅是大車。軍團長已經調兵從潮里河上來了,據說還有飛火雷一起上來!今夜就能到!」

張大牛看了看標準廚子模樣的老兄弟,「你當炊事長真是浪費了,若是換個位置,去職方司當個打探機密的,保不住校尉都混出來了……」

炊事長拍了拍滾圓的肚子,臉上贅肉直抖:「哈……何止校尉,給俺三年,金星俺都能到手!」

入夜後。

圍繞著楊無敵廟中的指揮部,副二營的營地內外燈火通明,與關頭上的一條條火龍交相輝映。而營地和關口之間的數里戰場,卻是一片深黯。

不論金人還是宋軍,此時都沒了動靜。只有關口上的火炮,有一發,沒一發的向黑暗中漫無目標的射擊著。

一群模模糊糊的人影,在黑暗的戰場中晃動,不知放置些什麼。身邊不時響起的炮彈落地聲,也沒有讓他們動搖半點。若是在白天,從他們左臂上的『炮』字袖章,就能一目了然的得知他們炮兵的身份。

他們放置都不是身材修長的火炮,而根本是個粗粗胖胖,直徑兩尺多的大桶。鐵皮打造,架在一匹馬就運了過來。

幾個炮兵揮舞著工兵鏟。在地上斜斜鏟了個坑,將大桶放了進去。還調整著桶口的方向,讓其朝向古北口關牆上的半空中。

「好了沒有?」一個聲音問道。

「好了!」幾個聲音接二連三的答道。

火摺子點起,幾星火光在風雨中搖搖欲滅。但湊上了引線,卻一下冒起了火星,滋滋縮短。

咚!咚!咚!

幾聲悶響,從幾隻鐵皮大桶中傳出。桶口火光一閃即逝,幾道黑影嗖嗖飛出,尾部拉出一溜火星。火星在空中留下一道完美的拋物線,落下去的位置,卻是關卡城牆之上。

先是幾道閃光。突然騰起的火焰覆蓋了關城向下,數團橘紅色的火球升入半空,烙進炮兵們的眼底。下一刻,大地在顫動,一陣氣浪傳來,一聲聲劇烈的轟鳴衝擊著鼓膜,如同在耳畔有驚雷在鳴響。猛烈的爆炸將城頭上的守軍一鼓盪清,放置在城頭上的十幾門火炮,也是一樣被大半炸下了城頭。肉眼可見,前方的那條高聳的黑影,在驚雷聲中,搖搖晃晃,竟然塌了半邊下來。塵土飛揚,又是一陣轟鳴!

飛火雷!

這是由趙瑜的啟發而射擊出來的攻城利器,用發射葯將填充了數十斤火棉的炸藥包拋射到城頭之上,其殺傷力,不輸給後世的重型榴彈炮。當日郭立破平州,一通鼓便突破平州城防,便是靠了飛火雷的威力。

不過這次爆炸也不僅僅是飛火雷的功勞,還有被女真人放在城頭上的數百斤火藥,被飛火雷的火焰所引爆。沒有完備的炮兵訓練條例,將大批的發射葯堆積在火炮邊,女真人的炮兵完全是個悲劇。

在一輪被驚嚇到的獃滯之後,古北口主寨上的火炮開始瘋狂的發射。一枚枚炮彈呼嘯著向關卡外飛來。關城之中,人聲鼎沸,不知有多少軍號在吹響。

不過一輪飛火雷發射,炮兵卻在收拾起陣地,打完收工,並沒有多做停留。關城下的軍隊也沒有乘勢進攻的念頭。損毀中的城牆,夜間也難以攀爬。被驚動的守軍,也不是會幹站著的草人。

等天亮後,養精蓄銳的副二營將士,自然會給他們一個驚喜!

※※※

北安州。

「果然還是來了!」

帥帳之中,大金國論昊勃極烈、中京路都統、阿骨打、吳乞買的堂兄弟——完顏蒲家奴拍案而起。

蒲家奴已是鬚髮皆白,但挺直背脊卻不見老態。臉上皺紋密布,純白的雙眉又濃又重,壓得眼皮耷拉下來。將透著精明老辣的一雙眸子完全掩去。只要看到他,人們很容易便聯想起一隻毛都白掉的老狐狸。

他是國論昊勃極烈,地位猶在原六部路都統完顏撻懶之上。完顏撻懶大敗於天津道上,戰死於燕京城中。帳下兩萬本部兒郎皆沒于軍中,而後領下的契丹都統耶律余睹、庫莫奚猛安紹古牙兩人又舉兵叛離,他辛辛苦苦打下的中京道轉眼沒有了壓制的軍力。

中京道是連接金國東西兩路的咽喉通道,東來西往都要經過此處。中京道若是失去了控制,完顏宗翰領下的西北、西南兩路就成了在外的飛地。他麾下的十萬兵馬,也便成了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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