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九之卷 第十二章 靖安(下)

洪武元年七月廿三。丁丑。

鄂州。

兩天的修整。因為半個月的水上生活而精神不濟的官兵們,大部都恢複了元氣。而幾十個病號,也被安置到城中的醫館中,接受軍醫們的治療。

在這兩天,林禹四處遣人搜集洞庭湖周邊的人文地理情報,尋找可靠的嚮導。蕭清則是領著十幾名營屬參謀,安排官兵們的衣食住行,再次檢查武器裝備,還有協調物資、運輸等一應庶務。

而岳飛,他只在前兩天從港口下船後,拿著總參謀部下發的兵符和文書去鄂州防禦使司衙門辦理相應的手續,除此之外,他便是帶著兩個親兵,每天在營地內外閒遊,與士兵交談,與百姓說話。看得林禹和蕭清心頭怒火熊熊。

不過,岳飛還是派了一個百人都,做為先頭部隊,先行出發去了岳州的巴陵縣。那裡的城陵關——也即是城陵磯——是洞庭湖入長江的咽喉要道。城陵磯南綰三湘、北控荊漢,扼洞庭湖貫通長江的咽喉。若要用兵洞庭,以下游四五百里的鄂州為基地實在是太過遙遠。所以城陵磯所在的巴陵縣,便是靖安一營打算用來作為今次剿寇之戰的前進基地。

午時之後,岳飛剛回到營地,林禹和蕭清兩人就陰著臉拿來一大疊文書報告讓他簽字畫押。

岳飛飛快地翻看著,看似漫不經心,但文書上的每一個重點他都看在了眼中,記在心裡,「做得真是不錯。」

他一邊贊著,一邊在簽名處筆走龍蛇。林禹和蕭清兩人,都是第一流人才,他們帶著部下做出的決定和提案的水準都很高,岳飛在三個月同窗學習中,完全了解到這一點,所以也能放手交給他們去做。

片刻之後,二三十份文檔,上百頁的文件岳飛都已批閱完畢,並沒有故意挑出一兩個錯,好顯示自己的能力更高一籌。

分別接過自己遞上去的文件,林禹、蕭清並沒有轉身離開。而是互相使了個眼色,便同時問道,「岳都指!今天已是修整的第二天了,出發的準備已經做好,就等都指內下令了。」

兩人的聲音十分的生硬,一點也不像同僚間的對話。他們早被岳飛激起了怒意,都是恨不得將岳飛的脖子提起來狠狠掐下去。

岳飛抬眼看了看,門神一般站在自己面前一動不動的林禹和蕭清,搖頭道:「不急!再等兩天。等其他三個營到了再一起商議一下進剿計畫。」

「什麼!?」

兩人同時大叫了起來。門外的衛兵被聲音驚到。忙沖了進屋。岳飛先揮了揮手,示意衛兵們退出去。方對兩人笑道:「沒聽明白嗎?那我再說一遍……」

「已經聽清楚了!但卻是不明白!」蕭清抬起手扯了扯衣襟領口,咬起牙說著,「下官費盡心力,好不容易才將這個內部亂作一團的新營頭整頓起,先一步出兵西來,比其他三營早了至少三天。兵貴神速,能多上一刻都是難得。但都指你倒好,一句話就將下官辛辛苦苦擠出來的三天送人了。難道都指忘了?這可是關係到我們這個暫編靖安第一軍團第一營到底能不能轉正,都指你軍銜牌外面的白框能不能去掉的畢業考試!」

說到最後,蕭清已是彎下腰正對上岳飛的眼睛在吼,口水幾乎要噴到岳飛臉上。

「為什麼?」林禹也沉聲問道。

兩名同列主官一起發難,岳飛卻仍是神色淡然,經過了十幾天來的思考,尤其是到了鄂州後,對荊湖兩路現有局勢有了充分的了解後,他已經放棄了獨自出擊的愚蠢想法,「因為我們要對付的是賊寇,不是敵軍!」

「此話怎講?」林禹問道。

「有什麼不同!?」蕭清還在吼著。

「我問二位,鐘相手下據說有十萬兵馬,而第一營只有兩千人。不過一旦打起來。孰勝孰敗?」

兩人沒有回答,都是答一知十、舉一反三的聰明人,岳飛的問題雖簡單,但他們卻明白要去思考問題背後的用意。

轉眼之後,林禹先一步想通,有組織的敵軍擊敗難、殲滅易,而散亂的賊寇卻截然相反,:「都指你是怕勝了一仗後,賊人反而會四散逃走,難以全殲?」

岳飛一雙不大的眼睛眯了起來:「對!明教賊人在鼎州、澧州根基深厚,信眾極廣,想連根拔起決非易事。誅除首惡鐘相也許不難,但餘眾若是四散入鄉里,如何剿平這些餘孽,安靖地方,這才是今次行動的重中之重。」

「先將擒殺鐘相的功勞撈到手,然後四個營再行合作也不遲!」蕭清不服氣的說著,「八千人費點功夫,也不是剿不幹凈!」

「可我們只有半年時間!不能在一開戰就殲滅賊軍主力,我們就會陷入游擊戰爭的汪洋大海。江南已經安定下來,而其他地區也在漸漸穩定中。到了明年開春,官家必然會大舉出兵,北上攻擊金虜。難道到那時,兩位還想在洞庭湖與賊寇們捉迷藏嗎?他們可是土著,一旦習慣了游擊作戰,就會比水中捉泥鰍還難。

洞庭湖湖區廣大,浩瀚如海,湖汊港灣甚多。且洞庭湖原身是上古雲夢大澤,幅員數千里。雖是滄海桑田,雲夢堰塞,但荊湖兩路仍是湖沼遍地。除最大的洞庭湖外,還有洪湖、推湖、沉湖、斧頭湖、三台湖、西梁湖、赤亭湖、青草湖,等等等等,而其餘小一點的湖泊池沼更是數以萬計,且皆與洞庭水路相連。八千人也好,兩千人也好,對於萬湖畢集的舊時雲夢來說,依然是滄海與沙礫的區別!試問,湖泊如此之眾,區區八千人如何在半年的時間內斬草除根!?怎麼才能趕上一統天下的戰爭?!還要怎樣去打破金虜的黃龍府城?!」

岳飛站在天下全局的角度上來考慮問題,他的一番話,林禹和蕭清全然無法駁斥。一統江山的大戰在即,封狼居胥的塵煙即起,黃龍府遙遙在望,誰會甘心與明教妖人周旋上半年!

「文命!」岳飛叫著林禹的表字,直接取自上古聖王的名號,卻是一點顯不出王氣,「我問你,荊湖兩路以及洞庭湖周邊的軍用地圖,你有沒有找到。熟悉地理的嚮導,你又找來幾人?」

林禹搖搖頭。很老實的回答:「原本沒有想到會如此困難,連張合用的地圖都沒有。嚮導征來不少,但深悉全湖地理的卻難以尋到……洞庭湖實在太大了。而職方司的工作重心,也從沒有放到洞庭湖這邊來。」

「所以這種情況下,只能選擇集全軍之力,爭取一擊斃敵。否則,便是滿盤皆輸的局面。以樞相和山長的挑剔,你們認為他們會選擇矮子里拔將軍,從考核不及格的四個營中,選一個分數稍微高一點的出來嗎?!官家會將軍刀授給沒有通過畢業考試的我們嗎?!」

岳飛目光炯炯,與此前悠然懶散的樣子已是截然不同。雖然仍是在坐著。但林、蕭二人卻感覺猶如被一隻猛禽盯上的兔子,渾身都是不自在,更沒有了反抗的念頭。

蕭清不由自主的咳嗽了幾聲,緩解一下壓在心頭壓力,問道,「其他三個營會同意嗎?」

「我會說服他們的,只要他們還想順利畢業的話!……想一想罷,為什麼我們四個營會被歸入靖安第一軍團!」

兩天後。

其他三營也陸續抵達鄂州。半日之後,暫編靖安第一軍團的指揮官們便圍坐在了一起。

站在眾人中間,岳飛的一番演說已經到了結案陳詞的階段:「……我們都是屬於暫編靖安第一軍團,不是分開來的靖安一營,靖安二營……也就是說官家也好、樞府也好,山長也好,都已經用這種方式暗示過了,要我們配合作戰。如果領會不到,那就是我們不合格的證據。

諸位和我一樣,都是領過兵的。不知諸位會喜歡看到什麼樣的下屬,是互相配合、協同進擊的部眾,還是各逞私慾,自把自為,視友軍為寇讎的陌路人?再想想皇帝罷……建鄴府里的官家又會喜歡什麼樣的臣子?!會願意看到一群為了爭功而罔顧兵法正道的將校嗎?!

所以說相互配合,互相協作,這才是我們獲得勝利、取得合格的唯一道路!」

一眾皆是沉默,岳飛說的道理,冷靜下來的眾人很容易想得通,但最後的封賞實在太誘人了,還是有人忍不住:「最後戰功怎麼計算,總得分個一二三四齣來。」

「放心好了!」岳飛的笑容充滿自信,趙瑜、趙文和馬千祖的用心,他已經看得通透:「若我所料不差,只要我們能同心協力全殲賊寇。那我們所有人的軍銜都不再會是臨時,而暫編靖安第一軍團也會去掉暫字,而是堂堂正正的靖安軍。大宋雖不乏人,也沒有將歷經戰火的將校重新降級的道理,無論如何,一個表現出足夠強悍的戰鬥力的軍團,是決不可能被放棄!」

「即是如此。就信鵬舉你一回。為了一個臨時軍銜轉正,就在荊湖與賊人周旋太久,反而會虧本。就算到最後都是一場空,俺也認了。要想爭功勞,還是去北方和關西會更快!都是胳膊上跑馬、胸口上行船的漢子,就別黏黏糊糊的!反對的說一聲,同意的也說一聲。沒得時間浪費!」

開口的是四營的都指使王介。眾人之中,他的年紀最大,已經超過三十,資歷最老,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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