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卷 第四十五章 亂象(二)

東京城南。

青城寨金軍大營。

持續了三天的雨雪終於停了,但天空中的雲層仍沉沉的壓著。冬日的陽光是有氣無力,縱使在正午,也無法將雲層穿透,整片天地依然陷入在昏暗中。

而與今日陰鬱的天氣完全不同,完顏宗翰踩著輕快的步子,在帳外衛兵的通傳聲中,不待大帳主人的允許,就掀開門帘走進完顏宗望的帳內。

隨著帳簾的掀起,宗翰就感到一股熱浪撲面而來。不僅僅因為從宋國皇宮裡搬來的兩座一人多高的熟銅火爐中上等貢炭,正閃著幽幽的藍色火焰,帳中的淫靡景緻,更是讓人從心底里燃燒起來。

寬達十餘步的大帳中,正有十幾名年紀不等的美貌女子翩翩起舞。她們身上都只披掛了幾縷薄紗,身形舞動中,私密之處忽隱忽現。帳幕中的角落處,一名二十多歲身著宮裝的美婦,正輕撥琵琶唱著時新的小調。而坐在一張墊著厚厚數層羊皮的軟榻上的完顏宗望身邊,簇擁著五六名半裸著身體的絕色女子,為他斟酒夾菜。

宗翰環目一掃,帳內讓人目眩神迷的風光盡收眼底,他大笑,「斡離不,你好享受啊!」

見著宗翰不待允許就排門。而入,完顏宗望臉色不渝,從眼底里閃過的,甚至有幾分惱怒,不過更多的還是疑問。宗翰的部隊已經從城南的青城寨移駐到城東的劉家寺,兩座大營相隔十餘里,來往也不是多方便,宗翰今日不請自來,肯定沒好事。

「還比不上你那般快活!」宗望說著,擺了擺手,「你們都下去!」

示意帳內的女人們都出去,軍。機大事,也容不得外人旁聽。諸女聞言,如蒙大赦,忙著穿起拋擲在地上的衣服,急匆匆的逃離帳子,而那個坐在角落處,彈著琵琶助興的美婦也站起身,準備跟著一起出去。

只是當她走過宗翰身邊時,大金國相突然神色一。動,伸長手臂一抓,一把將那美婦拉到近前。他細細打量美婦的相貌容顏,的確是他曾見過的宋國天子的皇后朱氏。感覺著一國之後的溫軟嬌軀在手中瑟瑟而抖,宗翰得意非常。

『難怪宗望這麼喜歡貴家女子,感覺就是不一樣。這。皇后比起帝姬、嬪妃來,還要有味道!』他心裡想著,嘴裡調笑道,「咦!這不是皇后娘娘嗎?……想不到你竟然進了斡離不的帳子!斡離不,這麼好的貨色,你一人獨佔可說不過去,也分我幾個晚上罷!」

「粘罕。」宗望面無表情的提醒道,「她可是大宋皇后,我也只敢讓她陪個唱,若做得太過,陛下那裡可說不過去!」

「你放心,我也只。是讓皇后娘娘到我帳里唱歌小曲兒……」宗翰大笑的說道。

宗望哪裡會信,朱皇后更不會相信。宗望帳中的這些女子,不是嬪妃,就是帝姬、宗姬。自從被擄入金營,在金人的淫威下,這些大宋國的金枝玉葉,就猶如在東京城甜水巷賣笑的娼妓一般,不得不強顏歡笑,曲意逢迎。

當日在東京城外,宗望曾經獅子大開口,宣稱為了懲罰大宋君臣背信棄義的舉動,要東京城內交出一百萬錠金,五百萬錠銀,作為犒軍的。這樣的天文數字,當然不是一座城市所能承受的,所以宗望很寬大的提議,『如不敷數,以帝姬、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錠,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錠,族姬一人准金二百錠,宗婦一人准銀五百錠,族婦一人准銀二百錠,貴戚女一人准銀一百錠。』,以皇家宗室的女子來充抵賠款。這十幾天,從東京城內送出來犒軍的貢女有四五千人之多,泰半從東京城內各處搜捕來的皇家貴胄,更有數以千計強擄來的民女、歌伎和宮人,用來勞軍。殘暴的女真人,將她們當作發泄性慾的工具,每時每刻都有虐待而死的可憐女子被拖出金人營寨。

但比起宗望,宗翰卻更加殘暴。他可是親口下過令,將三名不肯屈服的宗女,用鐵槍挑死在寨門前,用來殺一儆百。而且據說被虐待後,死在劉家寺宗翰大營的貢女,也遠比青城寨要多,所以昨日王時雍來送新的貢女的時候,宗翰硬是多要了一份。如果真的跟宗翰走了,哪還會只會陪唱就了事的。

朱皇后容色慘然,她身為大宋皇后,母儀天下。如今雖說淪落至此,但給宗望的淫行助興已是她的極限,如何再能到宗翰此獠的帳中受辱!悄悄的從髮髻上拔下一枚金簪,舉手就往喉間扎去。

宗翰眼疾手快,大手一伸,將朱皇后持簪的右手一把攥住,力量之大,幾乎要將朱皇后的手捏碎。只是朱皇后渾然不覺,連喊痛都沒有一聲。

看著萌生死志的朱皇后,宗翰的臉色變了,他一張臉本就長得凶神惡煞,只稍微瞪起雙眼,一股暴戾之氣就透了出來:「想死?沒那麼容易!你若死了,我就把你的兒子送去跟你一起上路!若保住你兒子小命,就好生服侍著!」

「不……」宗翰一搖頭,又否決了剛才的威嚇,獰笑道,「宋國的太子殺掉就太可惜了。還不如送給斜也,他可是最喜歡漂漂亮亮、細皮嫩肉的小男孩的!」他哈哈大笑,「大宋國的太子竟然開始要賣屁股,傳揚出去,也能夠名傳千古罷!」

朱皇后渾身一顫,眼中滿是絕望,終於跪了下去,匍匐在宗翰腳下,「請大王開恩!」

「那就回去好好打扮一番,再到帳外等我。否則,我可是說到做到!下去!」

宗望在一邊冷臉看著,眼中怒火熊熊,自始至終,宗翰都沒有問過他這個主人的意見。原本他對趙琦的一樁提議還有些猶豫,但看到如今宗翰得志猖狂的模樣,心中終於下了決定。

朱皇后踉踉蹌蹌的走了,所有的宋國貴女也早都出去了,大帳中現在只剩宗翰和宗望二人。

「好了,說說到底有什麼事?!」宗望表情恢複正常,嘆了口氣,出言問道。

宗翰大步走過來,一屁股在宗望身邊軟塌上坐下,拿起一隻銀酒壺先給自己斟了一杯極品的羊羔酒,然後才扭頭對宗望道,「銀術可既然已經在太原城外擊敗了种師中的援軍,西軍已然不足慮。如果命銀術可繼續南下,兵發河中府,就可直抄西軍後路。如此一來,老種和姚古是進退不得,接下來東西兩面合圍,大宋的西軍再無生路!斡離不,你看如何?」

「河東是你的地盤,自然你說了算,沒必要來問我!」宗望搖頭說著。看似是不想插手宗翰的地盤,但實際上卻是在拒絕宗翰發兵相助西路軍,徹底解決种師道和姚古的提議。

宗翰如何聽不出宗望的言下之意,詫異道:「斡離不,這可是解決西軍最好的機會,難道你要放過?!」

「沒有西軍相助,南面的道君上皇是鬥不過東海王的……」宗望正色道,「粘罕,我們真正的敵人是東海,不是西軍!你若當真滅了西軍,只會便宜了趙二!這才多少天啊,難道你已經忘了十幾天前,我們定下的計畫嗎?是放西軍南下,跟趙瑜在江南斗啊!」

「時候不同了,戰局也在變,放著眼前的西軍不打,萬一他們不南下,而返回關中又該如何?!」

「西軍一走,馬忠、范瓊又是無膽、無能之輩,張叔夜一人獨木難支。那樣我們不就達到最初的目標,可以順利返回國中了嗎?現在不是已經有傳言說,天津和旅順的東海軍已經出動,準備抄我們的後路,還是早點回去比較放心。」

「那個謠言根本就是個笑話!」宗翰厲聲道,「兩天前,撒離喝不是還來報了平安,平州一帶積雪三尺厚,東海人怎麼出動?!」

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宗望寧可胡言亂語也要拒絕他的提議,這是他來之前始料未及的,「斡離不……趙琦今日早間是不是遣人來找過你?你們究竟談了什麼?」——若非如此,你為何會放過西軍?後半句,宗翰沒說出來,但意思已經表明了。

「沒什麼,只是來談談割地、歲幣和賠款的事。」宗望嘴裡答著,心中暗罵,宗翰竟然遣人監視他的大營。而且話里話外,還在暗指他跟趙琦勾結,敗壞國事。

宗翰眉頭皺起,他想不到宗望會裝作聽不懂,正正經經的答起話來。心下一陣冷笑,他展開眉頭,順著宗望的話接下去問,「趙琦怎麼說?太原、河間和真定他讓不讓?」

「沒有!」宗望搖搖頭,「趙琦只答應將本屬遼國的燕地諸州交還於我,但國境還是維持宋遼之界。他說了,歲幣可以再商量,兩百萬貫、三百萬貫都可以,但割地絕對不會答應。除此之外,趙琦還說東京城裡,家家殘破,已無餘財,請我們高抬貴手,不要再逼著要債了!」

「恐怕要提醒他一下,這裡究竟是誰說了算!」宗翰的聲音如同帳外的空氣一般寒冷,傀儡就該有傀儡的樣子,什麼時候一個傀儡有資格出來討價還價了?

「趙琦派來的人也說了,只要等他將東京的人心安定下來,他就會承認現實。『只輸款,不割地』的話,是說給宋人聽的,當不得真。打下了就是我們的,誰也搶不走。」宗望對宗翰解釋道,「我們之所以立他為帝,就是為了對付他的兄長。讓他收服人心,獲取一定的人望,以免趙瑜還沒出動,他就連皇位都開始坐不穩,那樣就失去我們的本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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