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卷 第三十九章 帝位(上)

靖康元年元月十六,壬午。

完顏宗望行走在東京城頭。城牆的一邊是鱗次櫛比、望不到盡頭的連綿屋舍,另一邊,也同樣是鱗次櫛比、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房屋。如果不是有著高聳的艮岳,矗立的開寶鐵塔以及廣闊千萬間的大宋宮城,任誰也分不清東京城的城裡城外。

這就是東京,天下間最為富庶和繁華的城市,讓宗望看得目眩神迷的城市。三天來,他多次上城遊覽,卻怎麼也看不夠東京城的富麗奢華。

在城頭上走馬觀花,步過萬勝門,看了看南朝皇帝校閱水軍的金明池,宗望的腳步緩緩停下。在他眼前,可容雙車並馳的城牆出現一個巨大的缺口。汴河從缺口處潺潺流入城中,碎石破瓦散落在城上城下,淡淡的硫磺味仍飄散在空中,就在宗望的腳底,城牆的磚石上還有道道裂隙——這就是他用來五艘船,近五千斤火藥炸毀的西水門的殘跡。

一兩斤重的火藥最多嚇唬一下戰馬,但數量一上來,火藥的威力就可怕得難以想像。宗望也不清楚。他只知道東京城高牆厚,用火炮最多只能傷外面的城磚,所以他將隨行攜帶的火藥幾乎都裝了上船,唯恐不足。

而五千斤火藥的戰果遠遠超乎他的預期,西水門上的守軍連同他們防守的城牆一起化為瓦礫不說,連所有的駕船突擊西水門的常勝軍士兵,跳船後都沒能來得及逃遠,盡數震死於水中。同時駐守西水門附近的宋國軍隊都被震得耳鼻流血,甚至震死也為數不少,一里以內的屋舍更是倒塌無數。

如此驚天動地的威力,將城。中守軍的膽氣一下打光,被驚呆的宋人甚至無法在女真精兵突入城中時,組織起有效的反擊,幾乎就在轉眼間,開封府的外城城牆就被宗望拿下。

攻入開封已有三天,不過謹慎的。完顏宗望並沒有沒有將全軍開入城中,百萬人口的城市讓他心生畏懼,他手上的六萬軍隊若是散入城中,不過是杯水融入河流,最多濺起一點浪花,轉瞬就會消沒無蹤。而事實也正是如此,許多不聽號令,私自下城劫掠的士兵,往往就再也沒有回來,就像消失在長白山密林中的獵手,完全失去了蹤影。

在宗望腳下,是天下間最大同。時也是最富庶的城市,可惜這不是他的領地,僅僅是他的獵場。但這獵場中,有著為數眾多、帶著鋒利爪牙的獵物。

所以宗望的主帳仍安扎在南熏門外五里處的青。城寨。三萬女真將士駐守在城牆上,盯死了各處城門,嚴查進出城中之人,除了運送糧食等生活必需品的車輛,以及經過特許的一些宋人外,一律不許出入。在保證東京百萬人口不至於餓死的情況下,將他們困在周圍五十里的城池中。不過到現在為止,他也只控制了外城城牆與幾條主街。而內城,則僅僅在西面的梁門與汴河水門派駐了數百精卒。

當然,宗望並不是沒有手段對付城中的宋人。焚城,屠殺,只要放開手去做,一個廂、一座坊的按順序去毀滅這座城市,花上一個月,汴梁城也就可以成為歷史了。

可是宗望沒有這麼做,倒不是他有多仁慈,一是。因為勤王軍紛涌而來,他沒有時間,第二則是因為他捨不得,大宋國都實在是只會下金蛋的鵝。今次逼著南朝的君臣獻上了金銀彩帛無數,等來年再來時,又可再收割一次。

同時,宋人對自。家宅院的了解,比他這個外人要清楚得多,依靠宋人來搜刮財物女子,比自己親自動手來得更省力,收穫也更豐厚。前日破城後,原開封尹聶昌,因為是強硬的主戰派而被罷職,剛剛接任開封尹的王時雍便盡心儘力的為大金四處搜羅京中美女。那些出名的藝伎、娼女甚至是有點美色的良家女一個接一個的被送進金營。據說在東京百姓中,王府尹甚至被蔑稱為『金丈』,嘲笑他獻女媚金的舉動。雖然這種說法讓宗望有些惱火,但看到越來越充實的別帳,也便一笑了之。

何況在大金國的計畫中,還有與東海平分天下的打算。到那時,東京汴梁比遼陽、大同、平州,還有正在興建中的上京會寧,更適合作為大金的國都!

因此宗望也就只好每天到外城城牆上走一遭,看一看他的獵場,緩解一下他心中的饑渴。現在困擾他的,其實還有一個更頭疼的問題——粘罕(宗翰)要來搶桃子了。

女真人從來沒有為了讓友軍能大口吃肉,而犧牲自己費牙口去啃骨頭的傳統。若真有這種蠢貨,不要幾天,下面的部眾就會轉投他人——宗翰自然不會是這等蠢貨。

宗翰和宗望手下的兵,都是各個將領帶著自己的部眾所組成的私軍,完全是一個強盜集團,搶來的財貨女子除了上繳一部分給公庫,其餘的都只會留給自己。現在西路軍看到宗望的東路已經打下了東京,很快就要大發橫財,而自己卻要跟大宋的精銳西軍死拼,哪人會甘心?東京、西京雖是並稱,但富麗甲天下的開封府,又豈是洛陽可比。

宗翰的西路軍自打下西京洛陽後,就隔著潼關與种師道和姚古的陝西勤王軍對峙著。种師道老奸巨猾,七十年完全沒白活,自知手下的西軍並非女真鐵騎的對手,便一邊放出流言,聲稱百萬大軍即將出關,振奮京畿人心,一面則遣其弟种師中會合折可求麟府軍的河外殘兵,自河中府北上經晉州(今臨汾)攻太原。

從河中府經晉州,過靈石從西南方直入太原的這條路,不同於宗翰南下洛陽的行軍路線,本是李淵自河東晉陽起兵入關中的舊道,可直抄宗翰西路軍的後方。而太原府的西南門戶,靈石縣的陽涼兩關,只有北關被攻下,南關還在宋人手中。以宗翰放在陽涼北關的千名義勝軍守兵,想想防住種、折兩名將所率領的西軍精銳,直屬奢望。

所以宗翰接到急報後,便立刻命完顏銀術可帶著本部兵馬,並義勝軍的五萬步卒退回河東,去太原助守,而自己則率剩下的四萬女真騎兵丟下洛陽,轉向東來。宗望今日上城後往西城繞來,就是為了迎接宗翰的大軍。

宗望手下有六萬精銳,會合了宗翰的四萬騎兵,就將聚齊十萬大軍。雖然宗望不喜歡剛剛到手的財貨,轉眼就被人分走一半。但他對面的宋軍就像打不完的蒼蠅,是越來越多。昨日剛剛擊敗了京西的勤王軍,但京東的敵軍現在又過來了。有宗翰的四萬騎兵來分憂,也可讓兵力已經捉襟見肘的東路軍,好好的喘一口氣。

站在城頭上,等了不知多久,西面的官道上塵頭突起,轉眼便騰起至雲中,聲勢之大,速度之快,讓人震驚莫名。宗望鬆了一口氣,宗翰軍的先頭部隊到了。

※※※

午時的時候,西路軍的主力終於抵達東京。

宗翰與出城五里相迎的宗望並轡而行,前後左右是浩浩蕩蕩、望不著邊際的四萬大軍。

「聽說來的時候跟西軍打了一仗?」宗望看看左右,宗翰的親衛身上都沒有發現作戰後的痕迹,但他從先行抵達的完顏希尹那裡卻聽說已經與西軍打了一次。

「不過是姚古的侄兒姚平仲來偷襲,被我設下圈套逮了個正著,教訓了一下。敗敵不及萬,斬首僅過千,還讓主將給跑了,算不得什麼!」宗翰說得輕描淡寫,並沒有把這等小仗放在心上。

「种師道呢?」

宗翰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卻又藏了一點讚許:「老種那老狐狸不肯上鉤,就盯在我身後,我走他走,我留他留。就是不肯好好打上一仗,我是磨不過他,只好來找你了。」

「不用再顧忌老種了,」宗望笑道,宗翰不著痕迹的恭維讓他感覺很受用,「我已經讓南朝皇帝下詔命所有勤王軍退回駐地,否則則以叛逆論。想必現在种師道已經收到詔書了。」

宗翰搖著頭:「老種可不會在乎這等詔書。」

宗望哈哈大笑:「那又如何?我的目標本來就不是他。奉旨勤王的南朝軍隊號稱百萬,實際上也有三四十萬,但其中真正有心勤王的不過三一之數,其餘的不過是形勢所逼,不得不出兵應付而已。現在我給了他們一個絕好的借口,那些本就是不甘願來勤王的南朝將官,收到詔書後肯定是得償所願,要麼梭巡不進,要麼退回本郡,屆時光憑老種、姚古的幾萬兵又能成得何事?就算他們能逼著其他地方的勤王軍來攻,但人無戰意,不過如何灌、劉延慶之輩,一觸即潰,我們又有何懼?何況,有党項在後,我就不信,种師道和姚古敢把老家放著不理!」

正說著,周圍的隊伍一陣混亂,很快,一名宗望留在城中作為聯絡信使的親衛被領了過來。

那名親衛氣喘吁吁的拜見過宗望、宗翰,接著從懷裡數枚蠟丸和一份帛書,遞給了宗望,「二太子,這是從出城的宋人身上搜到的。」

「這是什麼?」宗望邊問邊接過帛書和蠟丸,展開只一看,驟然變色。

宗翰饒有興緻地看著宗望臉色的變化。他這個角度看不清帛書上的文字,但從一端垂下來的白練上,那枚鮮紅的印章他是看得清清楚楚——卻是題有當今年號靖康二字,也就是南朝皇帝的私印。「是南朝皇帝的密詔?」宗翰笑道,聲音中不無諷刺。

南朝皇帝不是傻瓜,哪會自退援軍,暗中做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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