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卷 第三十七章 異變(中)

靖康元年元月十三,己卯。

衛州門外。

六門在架在金人連夜用巨石砌起的炮座上的青銅火炮連續開火。從炮口迸射出的炮彈,橫過百步的距離,一頭撞向東京城西北角衛州門的包鐵城門。雖然金軍炮手射擊的準確性並不算高,但數斤重的鐵球在一聲震耳欲聾的霹靂之後,呼嘯著撞上東京城的磚石城牆,那聲勢,仍給戰場上的人們以巨大的震撼。

完顏宗望的視線從炮彈落點回到自己的身邊。隨行的將領歡欣鼓舞,而宋人送來的人質臉色卻是完全相反。

趙琦稍微好一點,他的臉色僅僅是微微發白,說不清是被寒風所侵還是看到了火炮的威力。但他身旁的道君皇帝的第九子——康王趙構卻如同刷過石灰般的慘白著一張臉,雙手緊緊捉著馬鞍,渾身都在顫抖著。而更後面的張邦昌更是不堪,竟然張皇失措被炮火聲嚇得掉下馬來,惹得周圍的女真將士一陣大笑。

只有高明光,站在趙琦馬前給他牽著韁繩的京畿房主事,嘴角帶著冷冷的譏嘲——高明光當日化妝成親隨跟著趙琦來到金營,一直在趙琦身邊服侍著,並沒有被驅走,完顏宗望也不至於連個體己人也不給趙琦留下——趙琦離鄉為質近十年,對東海軍事水平的發展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在他的印象里,火炮的樣式說不定還停留在與完顏宗望拿出來的貨色差不多的水平上。但高明光不同,就算一直擔任京畿房主事,他每年仍要回衢山或是台灣一次進行述職,很清楚東海國如今的火炮水準是如何的強大。

金人現在所用的火炮,比起當年東海第一門定型的前裝火炮還要差上許多。且不說火藥沒有定裝和炮管沒有炮架而只能架在石座上這兩點,其工藝水平比起東海最早的火炮也有著難以逾越的差距——幽燕漢人工匠的技術根本不夠資格與鄧肯這等大匠作相比。

而且東海火炮一旦定型後,同一批次的火炮,絕不會造得如金人的這幾門火炮一樣,有大有小,口徑不一。使用同樣大小的炮彈,炮膛內徑竟然能相差半寸多,東海火器局若是敢生產出這樣的破爛,整個總參謀部都要翻天,就連趙文也免不了要被罰俸。

如今東海全軍上下早已換裝了。更加輕便、威力也更加強大的新式熟鐵炮,而最早的兩門試做品則已經放在武學的操場上做號炮使用,同時幾乎所有的青銅炮也都成為了各個營頭和艦隊里通報時間的工具。然而現在女真人卻拿著水平更加拙劣的火炮來欺負宋人,卻還在東海面前洋洋自得,高明光怎麼也忍不住心中的冷笑。

若是真拿東海與金人較量火。炮水平,就算不論威力,只看數量,任何一艘巡海車船上裝備的火炮數都比完顏宗望拿出來的還要多上兩門,而作為東海水師總旗艦的龍王號,據說經過最新一次的改裝後,各型輕重火炮竟然高達一百零八門,單單一艘的火力就足以抵得上三個野戰營。更別提第一艦隊始終護持在龍王號左右的十二艘一、二級戰列艦,加在一起總計近六百門火炮。完顏宗望沾沾自喜的這點破爛貨色,在東海面前不值一提。

不過高明光並沒有放太多心思在金人可以當做。笑料的火炮之上,他很清楚他唯一任務是保護好趙琦,當金虜北歸時瞅準時機助其逃離金人的控制。

當日趙琦最終應下了出城為質的條件。為防夜長。夢多,趙琦反口,大宋君臣連夜將他送進金營。同時為了緩和東海趙瑜可能的憤怒,趙桓讓康王趙構和少宰張邦昌陪著趙琦一起上路——完顏宗望要的不僅是趙琦,同時也要求趙桓送上親王和宰相為人質——比原來的歷史上,趙構和張邦昌出使金營,早了六天。

被送入金營之後,趙琦很受優待,宗望以勝利者。自居,也不屑於虐待人質。他的飲食起居,皆是比照女真宗室將領們的等級來安排。宗望遣來服侍的幾名侍女,也都是上上之選。同時也就在這幾天,完顏宗望還特意舉辦了幾次射獵比賽,精挑細選出來的女真神射手們使出渾身解數,在趙瑜和趙構面前表演各種精彩的箭技,如五連珠、七連珠,百步遠射,甚至還有漢家常見的射柳。

看到女真人這。么賣力的表演,趙琦很給他們面子,不像身邊的趙構,總是掛著一張臉一本正經的端坐著。對於高水平的技藝,趙琦並不吝嗇給予掌聲和喝彩,看到精彩處,他甚至還會掏出幾枚東海金錢丟出去作賞賜,就像是平日里去桑家瓦子看雜耍百戲一般。一點也不見外,完全沒有作為人質的自覺。自然,在這過程中,完顏宗望的臉色是相當的精彩。倒是完顏闍母大大咧咧,覺得趙琦是個爽快人,過去扯了幾句,一來二往,沒兩天就熟絡了起來。

不過趙構的表現也不差,就在昨天射賽中,他隔著五十步,連射三矢,發發中的,這水平,趙琦和高明光自認不如。而完顏宗望看得是眉頭大皺,甚至懷疑起他是假貨來。幸好有趙琦在旁作證,確認了他的身份。

只是高明光看趙構後來的表情,他應是不想趙琦做這個證的。只要他的身份被懷疑,說不定會讓他回去,再換個人質過來。高明光的這個猜測其實並沒有錯,在沒有被干擾的歷史上,趙構便是因為箭術水平高超而被宗望等人認為是將門之子,而非親王之尊,將其遣還換了肅王趙樞過來,只可惜趙琦橫插一杠,趙構不得不把金營的牢底坐穿。

趙琦和趙構的表現沒有丟大宋和東海的臉,但他們也不能阻止宗望繼續進攻。炮口每一次噴吐火焰,都是在打大宋君臣的臉。趙桓委曲求全,甚至將唯一的助力東海都往死里得罪,為了滿足金人的欲壑,搜刮城中百姓家裡的金銀,沒收妓女和戲子的家產,有敢於隱匿轉移者,甚至要處以軍法。送出城來的二十萬兩金和四百萬兩銀,就換回了一枚枚呼嘯而至的生鐵炮彈。

「康王,瀛侯!」完顏宗望對著趙構、趙琦得意笑道,「你們猜一猜,我今日午前能否打開東京城的城門?」

「大國之求,吾等無不遵從。今我已入營中,犒軍之資也已送到,割地之約更已說定,二太子何作此背信之舉!?」才十九歲的趙構此時還算年輕,又沒有經歷世事,依然有著一點初生牛犢的脾氣,卻反過來質問宗望。

宗望沒理他,把頭轉去對上趙琦,笑道:「瀛侯,你說我大金的火炮比起你家東海之物如何?」

趙琦立刻沒有回答宗望的問題,沉吟了片刻,卻沒頭沒腦的回了一句:「……靠得太近了。」

就像在為趙琦的話做註解,一支鐵槍從城頭上疾速飛來,在宗望的眼底烙下一串黑影,衝進炮兵陣地之中。鐵槍連續穿過三名毫無防備的炮手的軀體,一頭扎進了已凍得板結了的土地。三名不幸的炮手串在長達七尺的鐵槍上,手舞足蹈的抽搐著,一如和樂樓的生炙鵪鶉般鮮活。

宗望的呼吸一滯,「床子弩?!」

「正是!」趙琦的聲音平靜如常,但聽在宗望耳中,卻帶了濃濃的幸災樂禍的味道。

高明光也在暗自竊笑。在火炮出現之前,大宋的床子弩是天下威力最強的遠程武器。宗望為了保證射擊的精確性,刻意把火炮陣地放在離城牆只有百餘步的地方。同時炮手們只顧轟擊城門,卻不注意壓制城頭上的火力,雖然用幾面盾牌就能防住拋射過來的箭矢,但對於有八牛之稱的床子弩來說,這樣的防禦如同薄紙。

隔了半里多地,東京城頭上的一眾守軍已經細小如蟻,但從他們那裡傳來極有韻律的號子聲,高明光都聽得清清楚楚,那是宋軍正在重新給床子弩重新上弦時喊得口號。

方才金人的火炮突然而至,將城中守軍打得發懵,但等他們反應過來,城頭上的床子弩便開始發話。雖然宋人仍在使用冷兵器,但金人仿製的熱兵器卻也沒能超越時代,不論從射程還是威力,都不比床子弩強到哪兒去。

現在守軍的反擊才剛剛開始,等城內的宋人將擺在其他幾門的石砲運過來,金人的炮隊還要吃虧。被從天而降重達百餘斤的石塊砸上一下,就算是青銅火炮也吃不住。如果是東海炮兵,拉起炮車轉移陣地方便得很,但金人的火炮重達千斤,又沒有炮架車輪,想及時轉移根本不可能。

在高明光看來,宗望方才沒能在第一時間轟開城門,是這一戰中最大的失誤,如今他們已經再也沒機會打破城門。以東京城中的人力,在火炮重新裝填的間隙,就足以將門洞用磚石木料堵起,金軍炮手裝填速度實在太慢了點,多餘無謂的動作也太多,一頓飯的功夫,才發射了兩次,而東海最好的炮兵組,在不用考慮炮膛散熱的情況下,前膛火炮能做到一分鐘兩發,而後裝的子母快炮,則是一分鐘三發。

一旦城門門洞被磚石封死,那金人就再也不可能從這裡進城。就算是東海的重型六寸城防炮也打不穿兩丈厚的磚石工事,更別提完顏宗望擺出來的這六門口徑亂七八糟的破爛。高明光心中有些納悶,完顏宗望好歹領軍多年,對此不會不知,但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難道還會有什麼特別的東西沒拿出來?

就在高明光跟隨趙琦入金營前,他收到的最後一條情報,便是大宋京東、京西兩路的勤王軍正在集結,馬忠、范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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