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卷 第三十六章 異變(上)

慘白的冬日照在汴京城上,一陣凜冽的寒風呼嘯著將塵土合著落葉一起卷上城頭。灰霾的天空如城上守軍的心情一樣陰鬱,空氣還隱隱藏著一抹死亡的味道。幾十隻寒鴉在空中飛舞,喳喳亂叫著。粗糙刺耳的聲音如銼刀一般狠狠銼著人們的神經,雙翅拍動間,不住散布著恐懼。

這些不吉的黑色幽魂,不時落下地面,叼起幾條血肉,又撲騰著飛上天空。就在寒鴉的落處,無數刀槍矢石散落於地,上百具殘破不全的屍首橫七豎八的躺著,鮮血已經凝固發黑,但從創口中冒出來的屍臭和一點血肉被滾油潑過後產生的焦香,仍混入風中向四周散布開去——一場人數不多但依然慘烈的戰鬥剛剛在這裡結束。

隔著半里多地,完顏宗望看著東京城下寬闊的濠河不禁搖了搖頭。昨日他找了幾十條船從汴河上試探性的進攻了一下東水關,雖然被守軍用飛石勁弩給擊退,但也順便測出了濠河的深度。一丈半的水深,想用地道炸開城牆,至少要挖到兩丈半的深度,才能防止地道滲水,要不然就得從城牆根底下直接開挖。而這麼做的結果現在就在城下。

三百名神箭手護著百名工兵硬衝到東京城下,城中的宋人不敢出城驅逐,便用強弩勁弓加上石塊滾油拚命的丟下城來。雖然神箭手儘力護持,用弓箭射下了幾十名冒冒失失的守軍,但百名掘土的工兵還是死傷了大半,順利退回來的只有二十餘人。

儘管計畫失敗,不過宗望還是從中看出了城內守軍的虛弱。他曾從當年的長生敗軍那裡聽說過東海人的箭陣,僅僅百人就能密如雨下,使精騎不得突入。而東京城頭的強弩,威力不弱於東海商人們在北地販賣神臂弓,但準頭和協調性卻遠遠比不上東海。真正死於箭下的士兵其實很少,更多還是葬身於當頭而落的石塊和滾油。而且城上的守軍幾乎是不要錢的往城下擲石潑油,石塊堆得有兩尺高,油料匯成了小溪,這些守城的寶貴物資被浪費得實在太多,遠遠超出必要的限度。

完顏宗望嘖了嘖嘴,能用區。區百條人命,就交換下來這麼多守備物資,這筆買賣實在很划算,反正死得都是常勝軍,他沒必要替郭藥師那個三姓家奴心疼。撥轉馬頭,領著一眾親衛,往大營奔回。這裡離東京城太近了,當年澶州城下,死於床子弩的遼將蕭達凜就是太過大意,才讓宋人撿了個便宜。宗望深悉歷代戰事,不會在無謂的地方冒太多的風險。

宗望縱馬回營,剛遠遠見著營門,就見另一個方向塵頭大起,也是一隊人馬同樣往大營這裡奔來。宗望不以為異,這段時間,他派出營去開封附近的州縣裡打草谷的隊伍實在數不勝數,看起來又是一隊滿載而歸。

對方漸漸奔近,面目也越來越。清楚。宗望發現領隊的竟是他的叔叔,阿骨打和吳乞買的異母弟弟,東路軍名義上的主帥完顏闍母。

「十一叔!」宗望驚道。

「斡離不!」完顏闍母也遠遠的大叫著宗望的名字。

宗望拍馬迎上前去,臉色微沉,闍母他怎麼能隨便。出營!當初,宗望以自己身為侄兒不便對叔叔發號施令的理由,將東路軍的主帥之位讓給了闍母,不過實際上領軍的還是身為監軍的他。但就算是名義上的主帥,闍母也不該以身犯險,貿然出外抄掠。若是出了意外,對軍心士氣的打擊不會小到哪去。

只是闍母渾然不覺侄兒的怒意,輕輕一夾馬腹,同。樣迎著宗望過來。在他的馬鞍前,打橫架著一名女子,雖然面朝下看不清面目,但能被闍母看上,也不會是普通的美人。

「斡離不,你看著漢女如何?」與宗望雙馬交匯,闍母。大笑著抓著頭髮把馬上女子的上身扯起。那女子十五六歲的樣子,面上涕淚橫流,卻依然能看出是一名絕色。

「的確不錯!」宗望。敷衍著說了一句,雙眼在那個被擄來的漢女臉上一掠而過,掃上闍母的隊伍。只見人人馬上架著一女,而隨行的戰馬上更是大包小包裹了不知多少財物。

宗望有些不屑的看回自己的叔叔,身為主帥,任何劫掠來的戰利品他都能分到最好的一份,何必自己動手,有這個時間,還不如想想如何打破東京城。東京城裡的貨色更多也更好。

何況那些庸脂俗粉有什麼味道。相貌雖好,但身份太差。宗望一向喜好貴家女眷,身份越尊貴,他玩得越痛快。就算是半老徐娘,只要跟皇家王室沾點邊,在他眼裡,也比那些國色天香的民女強上百倍。他的帳幕中,充斥著遼國的嬪妃和公主,還有一些重臣家的妻妾。不過遼國再怎麼比不上大宋的。聽說南朝道君皇帝的後宮中儘是沉魚落雁的佳麗,那些帝姬更是個個絕色,想到這裡,宗望心頭一片火熱,呼吸都粗重了少許。

回到大營中,闍母打個招呼便帶著搶來的女子去自已營帳中快活去了。宗望也回到自己的大帳中。在兩名漢女的服侍下,脫去盔甲,一身輕鬆的宗望半靠在軟榻上,計算著如今的局勢。

今次南下攻宋,比起對付遼人還要順利許多,遠遠出乎宗望一開始的預計。當初的計畫雖然明裡說著要打進東京汴梁,但實際上,宗望只準備攻到黃河邊,逼宋人割讓河北河東就打道回府。只是有了東海新聞上的地圖指引,又有了郭藥師這個幾年來多次去過東京、深悉大宋內情的識途老馬,他才最終決定冒險渡過黃河。

而宋人的表現,也證明了他的決定並沒有錯。在黃河南岸布防的宋軍還未接戰就一鬨而散,在黃河邊渡河的五天五夜裡,也沒有一支宋軍來干擾。一直攻到東京城下,那個叫何灌、在黃河邊逃跑的宋軍將領,才被強逼著返身作戰,當然,結果可想而知。

雖說東京城防嚴密,一時難以攻克,但宗望還有一招殺手鐧,只要再等幾日,就足以讓他昂首走進汴梁城。所以這幾天,他一邊使人試探性的進攻,一邊對南朝新皇帝派來的和談使節獅子大開口,要南朝割讓太原河間中山三鎮,並輸款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還要派親王出來做人質。不過,這只是宗望無聊時的一點遊戲,耍個樂子罷了。等他打進東京,想要什麼都有,不需要與人討價還價。

同時宗翰那邊聽說進展的也十分順利,在火藥的幫助下攻克太原城的消息宗望已經收到。太原是南朝河東核心所在,太原陷落,宗翰就能全師南下,按計畫進逼洛陽。如果沒有什麼變亂的話,宗翰的西路軍應該就在這幾日便能攻下大宋的西京,將從關中來援的南朝西軍,一起堵在潼關的另一邊。

據完顏宗望所知,南朝的軍隊分為禁軍、廂軍和鄉兵三部分,其中廂軍和鄉兵都是湊數的,沒有什麼戰力。而作為軍中主力的禁軍,同樣分為三部分——河北軍、西軍以及京營,至於南方各路,所有的禁軍加在一起,其數量也不及以上三部分中的任何一部。

現下河北禁軍在他的打擊下全軍潰散,要麼散入鄉間,要麼龜縮在河間、中山這些他沒攻下的城池中,一兩個月內不可能再集合起來。而京營禁軍,宗望已經見識過了,比河北軍還差,完全不值一提。至於南朝最精銳的西軍,党項那裡會牽制一部分,剩下的只要宗翰把好關,也不成問題。

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東海。不過現在天寒地凍,旅順和天津的東海軍全都無法出動,但宗望總要為日後考慮。今次就算攻下東京,等開春時,他還是要回北方。若是之後宋人和東海合力復仇,大金可就有麻煩了。

想到這裡,宗望不由得深深嘆息,道君皇帝跑得實在太快了,若是這次能捉到他,將他和東京城的趙家宗室都擄回北地,再立個外姓來做皇帝,天下必然大亂。東海王據說是南朝太祖苗裔,屆時他肯定要出兵來複國,不過以東海的兵力,等他收拾好南方,河北河東早就是大金的囊中之物了。

『如果時局真的如此展開的話,按著大哥的謀劃,與東海平分天下也不是不可能。』宗望遺憾的想著。但現在道君皇帝不知道逃到南面的哪個地方去了。有他在南方坐鎮,南朝的天下亂不了。而且東海王據說對道君皇帝一向恭順,一年四季貢使不絕。如果道君皇帝向他借兵求助,他至少八九成可能會答應下來,那對大金將會是個很大的麻煩。

宗望抬頭盯著帳頂,苦思冥想,『得想個辦法讓東海與南朝翻臉才行。』使人找來南朝的降臣,他問道:「東京城中可有東海的人?」

※※※

睿思殿中一片愁雲慘霧。

御桌之後,當年趙佶的位置上坐著如今的皇帝。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相貌雖是遺傳了趙佶的端正俊秀,卻沒有年輕人應有的朝氣和銳氣,臉青唇白,雙眼無神,緋紅色袍服下的身體削瘦乾枯,毫無氣勢可言,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望之不似人君』。比他的父親還要不堪。

趙桓愁眉苦臉著,他並不是有決斷的人。剛開始,金人還沒圍城時,他便猶豫於走與守之間。李綱說要死守東京,否則宗廟難保,趙桓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但等到耿南仲建議他巡幸陝西,趙桓又覺得的確先去陝西避避風頭更安全些。李綱、耿南仲爭執不下,其餘的宰臣也分作守、走兩派互相攻訐不已。

當時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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