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卷 第三十四章 改變(上)

太原府。

太原,也稱晉陽。自周代的晉國時起,直至隋唐、五代,太原就是天下聞名的雄城。而王昌齡的那句『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中所說的龍城,其實也是指的太原。

不說因周成王桐葉封弟而建立的晉國,也不提從太原起兵一統天下的唐高祖李淵,單論五代十國,其中就有三朝一國是從太原起家。唐河東節度使李克用,其子李存勖建立了後唐,割讓了燕雲十六州的後晉兒皇帝石敬瑭也是從河東發家,再往後,劉知遠同樣以河東晉陽為基礎,當上了後漢高祖。到了後周郭威篡位,時任河東節度使的劉知遠之弟劉崇又在晉陽自立,史稱北漢。在五代和宋初的傳言中,太原府的王氣不在開封之下。

所以當太宗趙光義領軍滅亡北漢後,為防有人再籍此起兵,便火焚晉陽,將周長四十二里,開有二十四座城門的晉陽城,燒作了一片瓦礫。不過晉陽畢竟地勢險要,所以不得不再建一新城。這座新城,夯土的城牆長十一里,城門僅有四座,就是如今的太原城。

這座自建立時起,一百四五十年來便沒有經歷過一次戰火的城池,如今卻被金國的大軍圍得水泄不通。雖然金人尚未大舉進攻,但城外的軍勢已經讓城中守軍肝膽俱寒。

知太原府、同時也是河東路經略安撫使、馬步軍都總管張孝純站在城頭上,望著金人在城外耀武揚威。城中可堪一戰的只有三千勝捷軍。其餘兵將皆盡老弱,就算徵發了城中百姓也只有四萬餘人,而圍在城外地金軍已多達十萬,這一仗真不知道該如何打下去。

「爹爹,好像金狗人數又多了一點。」張孝純的長子張浹在他身後說著。

「義勝軍都投了金人,人數當然會多。」一開始的情報,金人只有六萬。但現在太原城下,卻足足有十萬眾。近一半是投降金人的義勝軍。

提起義勝軍,張浹立刻咬牙切齒:「那些無君無父的逆賊,若非是他們,金狗如何能這麼快殺到城下!」

張孝純卻半點不怒,他心頭的火氣這些天來早已消耗得一乾二淨,聲音平靜無波,卻透著濃濃無奈和疲憊:「義勝軍久在虜境。早忘了禮義廉恥。入夷則為夷,入夏則為夏,沒有時間教化他們,指望他們對國朝有忠義之心,直如緣木求魚。」

當初燕雲雖是歸附,但山前山後的漢兒仍是不遜,作反者甚多。所以從童貫開始,各任宣撫使都用著百年來故伎。招募這些燕雲漢兒從軍,號為義勝軍,並盡數遷往內地安置,其中在河東地有十餘萬人。

為了安撫這些義勝軍,糧餉官中都是優加給付,連常平倉和義倉這些不得妄自支用的錢糧都聽任其使用。不過一年多地時間。河東錢糧皆消耗一空,再無力供給。被養刁了嘴的義勝軍們因此而怒,而官軍又時常與其為敵。兩方結怨,義勝軍遂起了叛心。

女真軍至朔州,知朔寧府——這是朔州、武州和寧化軍合併起來的大府——孫翊領軍出戰,城中的義勝軍開門獻城,孫翊只得逃往寧化軍。等金人到武州,義勝軍又開門獻城。金人兵鋒長驅直入。打到代州城下,守將李嗣本率兵據守,而義勝軍將其擒下。再一次開城投降。到了忻州。知州賀權以朔、武、代三州為鑒,心知就算想守。也是被城中的義勝軍綁了投降的結果,便乾脆主動投降。

太原北方朔、武、代、忻四州地勢險要,雄關重重,是河東路的第一重防線,若是守軍儘力奮命,足以把金軍拒之門外,但義勝軍一反,金人兵不血刃,便順利地進逼太原。

太原之北尚有石嶺關,是為太原的北方門戶,乃天下聞名的險關要隘。其關橫東西,路縱南北,歷為太原通往忻、代、朔、武的咽喉峽口,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也不為過。比起城垣狹小的太原城,石嶺關更易於防守。為了保住這座關隘,張孝純先遣部將冀景鎮守,而冀景以兵少相辭。

當時張孝純還不知道北面諸州失陷的原因,故而他派出了義勝軍耿守忠的八千人相助。可惜守忠不忠,當張孝純從北四州逃回的士兵口裡了解到義勝軍地叛心時,耿守忠就已經開關出降,完顏宗翰的大軍遂直抵太原城下。

不過到了太原城下,金人並沒有大舉攻城。只試探了兩次,見城中守備嚴密,便把城池包圍了起來,打起了圍點打援的主意。就在張孝純現在所站的南門處,有三枚首級用竹竿高高掛起在百步外,遠遠的看不出面目,但同掛在竹竿上的袍服、金盔以及一幅寫著官稱名諱地白綾讓守軍知道了他們的身份——朔寧知府孫翊、晉州知州羅稱以及府州兵馬使韓權。

太原是河東重鎮,完顏宗翰,周圍軍州皆全速來援。丟了朔州的朔寧知府孫翊帶了三千人當先趕到,但金軍勢大,這三千人沒能入城,盡數戰死在城下。僅僅過了兩天,因趙瑜的諷刺而被稱為豬帥的劉延慶之子劉光世率兩萬延安府軍並晉州知州羅稱領三千晉州軍趕來。同時,世鎮府州的折家家主折可求也率兩萬麟府軍來援。

對於名聲臭大街的劉光世和文人出身的羅稱,張孝純並不是很指望,但折可求的折家軍,當時太原城內是抱著極大的希望。折家與姚家、種家,並為西軍世家。而跟種、姚兩家不同,折家是党項出身,自開國時便投向了大宋,世鎮位於河東路西北部地府州,後世話本《楊家將》中地佘老太君。其實本姓為折,也即是折家人。折家軍與同為党項的西夏廝殺了上百年,在西軍中也是數得著地精銳。

四萬三千人與金軍戰於交城。自早至日中,雙方勝負相當,而宋軍分據各處要點,還佔了地利。但這一切只是假象,金人的精銳穿山而過。從折可求本寨之後殺出,戰局頓時為之一變。劉光世發揮家學淵源。腹背受敵的折家軍尚在苦戰,他卻望風而逃,金人追之不及。他這一跑,折可求再也無法支撐,麟府軍大潰,羅稱、韓權皆戰死於陣中。經此一役,河外精兵十損七八。短期之內不可能再有新的援軍了。

要抵擋住十萬金軍,就只能靠城中的四萬新兵。張孝純雖不通兵事,但也很清楚這個任務到底有多艱巨。金人地確不擅攻城,但他手下的兵將卻更不擅作戰,兩相對比,還是他這裡更差勁一點。何況金人僅僅是不擅於製作攻城器械,但開挖起地道來,卻有足夠地人手。今早當他聽說發現金人開挖地道的跡象。張孝純的心臟差點都要停跳。

一陣腳步聲在登城的階梯上響起,伴著細碎的甲葉撞擊聲,又在張孝純身後停下。張浹喚道:「爹爹!王帥來了。」

張孝純回頭,他的副手河東馬步軍副都總管王稟正在他身後肅然恭立,「末將見過張帥。」自從當年跟隨童貫平方臘之後,他宣和四年又以宣撫司都統制從童貫攻遼。現在他是河東路馬步軍副都總管,作為太原府中地位最高的武將,主持城防事務。

一見王稟上來,張孝純連忙問道:「正臣,金人地地道可處置好了?」

王稟笑道:「金人的地道挖得太淺,很容易就查了出來。對著幾處地道的位置,末將已使人在城內掘了幾條深溝。等金人挖進城中,便會給深溝阻住。張帥不必太過擔心。」

「地道對城牆是否會有影響?」

「從地下動靜來看,金人挖的地道並不大,能挖出將城牆陷下去的地道。只有使用頭車(注1)輔助才能做到。金人的地道最多只能讓人爬著進來。沒有大礙。」王稟看看城外:「若是城外有濠河,根本就不用擔心地道。可惜啊。若太原能有晉陽城一半規模就好了……」

張孝純明白王稟的意思,卻不介面。倒是張浹他早前遊覽過晉陽城的廢墟,深有同感:「若是當年晉陽沒有被毀,現在我們就會輕鬆得多。晉陽城當道而立,位置比太原更勝,而規模也是太原數倍,城高濠深,讓金人攻個三五年都不成問題。」

張孝純瞪了兒子一眼,焚燒北漢都城是太宗皇帝地命令,現在說這話,等於是對趙光義不敬。

張浹不理父親的怒視,繼續道:「不止是晉陽城,還有援軍之事。今次各地軍令不一,援兵逐個前來,是給金人各個擊破的機會。若是有人能居中指揮,把眾力合一,也不會有現在的結果。都是童貫,若他不逃,以他的名望足以使動河東各地守軍,不至於讓他們一個個來送死。」

「還提他作甚?童太師平生作幾許威望,事到臨頭,卻畏縮怯懦,抱頭鼠竄,有什麼臉面再見天子!」張孝純回顧長子,長嘆:「再莫提此事,我父子倆且死守此城。」轉而又對王稟道:「正臣,這太原的防務、一城百姓地性命我就交給你了。」

「張帥放心,王稟必不負所托。」王稟抱拳回道,頓了一頓,他又添了一句,「童大王之舉,某不屑為之!」他是被童貫留下來頂缸的人選,作為西軍名將,他心中也不值童貫的作為。

就在半月前,當現任河東河北宣撫使童貫童大王得知金人即將南侵,便打起了臨陣脫逃的念頭。而張孝純聽說後,心下大驚,連忙趕到宣撫使司,對童貫道:「金人背棄盟約,大王應該會合各路兵將,全力應付。現在大王離開,人心必將動搖,這是棄河東與金人啊!河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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