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卷 第二十五章 輿論(下)

「二郎,你說什麼?」一邊的趙文沒聽清趙瑜的低語。

「不,沒什麼。」趙瑜搖搖頭,把手上的報紙遞了過去,指著那篇對張覺事件的社論道:「為了得到平州,便接收張覺,當平州丟了後,就把張覺出賣。道君皇帝把天子的信用視若無物,朝廷的臉面也不當回事。出事之前,只看到好處,出事之後,就只求把事情搪塞過去。當年章相公說得沒錯,我們的那位族叔啊,當真是輕佻!」

是的,輕佻。

這裡的輕佻並非作『不莊重、嚴肅』解,而是指趙佶行事不謹,不適合做皇帝。

舊年哲宗皇帝駕崩,並無留下子嗣。向太后便向當時的各個宰臣徵求意見,哲宗諸弟、神宗皇帝剩下的五個兒子誰堪即承大位。

時任宰相的章惇提議道:「當立大行皇帝的同母弟弟,神宗皇帝十三子,簡王趙似。」在他看來,既然是哲宗皇帝的同胞兄弟,便可算是嫡脈,有資格為天子。

而向太后則很乾脆的回道:「『老身無子,諸王皆神宗庶子。』」言下之意,諸王皆是庶子,沒有哪位比其他人更有資格,就算是哲宗的同胞兄弟也是一樣。在向太后心中,是絕難容忍自己丈夫的一個嬪妃,如今的朱太妃,能成為連續兩任皇帝的生母。不論從女人的角度,還是太后的角度,都是如此。

所謂立嫡立長。既然立嫡不得,那只有立長。神宗十四子,前五個都夭折,老六哲宗剛剛駕崩,七、八、十,三位皇子也同樣夭折。前十個皇子中,只有老九申王還活著。章惇便又提議:「以長則申王當立。」

不過這個提議。就有些不合情理的。申王有目疾,是為盲人。根本不適合當皇帝。所以向太后回道:「申王病,不可立。」接著又提出自己地人選:「先帝嘗言,端王有福壽,且仁孝,當立。」

「端王輕佻,不可君天下!」章惇立刻否決,他之所以連申王那個盲人都提名。就因為不想讓神宗十一子——緊接著申王佖之後的趙佶作皇帝。

可惜別的宰相卻不支持他,曾布當即打斷了章惇的話,毫不客氣叱責道:「『章惇聽太后處分。』」

一切便定了下來。喜歡蹴鞠,愛好書畫的十一哥就這麼當上了大宋的第八任皇帝。

但從實際上說,趙佶能做皇帝,並非因為他什麼『福壽仁孝』之故,而是因為不論向太后,還是曾布。都對章惇數年來始終把持朝政憤恨已久。就算章惇提議別的皇子,甚至是趙佶,也會給他們否決掉。不為別地,只是不願讓章惇得到擁立之功,繼續當他的宰相。

輕佻……

雖然章惇在世人地眼裡評價並不高,但論起識人。卻確確實實是宰相的水準。這二十年,大宋百姓吃盡這位輕佻皇帝之苦,花石綱,造作局,括田所,搜刮百姓的手段花樣繁多、不斷翻新。大修宮室,信重奸宦,蓄養道人,花錢的本事也更加出色。至於出外嫖妓,那倒算不上什麼了。

直到今日。他妄開邊釁。攻打有著百年盟約遼國,而把更為兇猛的金人引到了身邊。先不擇手段收復失土。在失敗後,又出賣了投奔來的張覺,土地沒弄到手,連人心都失了。

不過趙佶並非是那種沒心沒肺的昏君,他也曾下令在東京和各州縣設立施藥局、慈幼局、養濟院、漏澤院等福利機構。施藥局是免費醫療,慈幼局是孤兒院,養濟院是用來收養病重乞丐和孤老,而漏澤院則是免費安葬無後亡人。單從制度上看,已經是遠遠超越了時代。

但正因為超越了時代,這些福利機構反成了困擾百姓地根源,所有的經費都被層層加派為稅賦,壓在百姓們身上。天下萬民不勝其苦,原本的好意反倒成了惡政。如設立漏澤院,蘇州的百姓便抱怨道,『只管死人,不管活人。』自己都快餓死了,官府卻還要強逼著他們為埋葬無名屍體而掏錢。

這一切都一切,根子其實還是那輕佻二字。趙佶這種隨心所欲、沒有擔待的性格,完全不適合做皇帝。

二十多年了,按理說所有人都應該認清了他的面目,所以趙文覺得很奇怪:「難道張覺就不知道道君皇帝是什麼樣的人?能拿錢買回燕京,能把燕地的百姓都送給金人,難道還會庇護他這個禍水?」

「張覺是知道地。李安弼也說了,張覺是認為有郭藥師和常勝軍在,道君皇帝不可能會不顧兔死狐悲的想法,而出賣他。只是他太高估道君皇帝的擔待,也高估了大宋君臣的才智。道君皇帝和他的宰輔們的眼睛,只能看到鼻子前面一點地地方,只要能自安,他們可不會顧惜一個逃人。把自己的小命交到這種人手裡,想必張覺肯定是死不瞑目!」

「是啊!可憐的張覺。」趙文跟著一嘆,卻多少有些言不由衷的味道。轉而又說道:「眼下的局面。燕地民心,大宋已然盡失,但他們應該也不會願投靠金人。兩方都不去,那也只剩東海一家……盧克忠又要頭疼了。」

「不會讓他頭痛的,我打算讓他和旅順的蘇崑交換位置。盧克忠在天津太久了,三年早已任滿,該換個職位了。」

「究竟是蘇崑在旅順太久了,還是盧克忠在天津太久了?」趙文問道。

「都有!蘇崑和盧克忠都是從旅順、天津剛建立時起,便出掌當地的政務,兩座城市也是他們一磚一瓦看著建起的。他們提拔起地人才無數,勢力在當地盤根錯節。不宜再讓他們繼續久留。」趙瑜扭頭對趙文道:「文兄弟,你覺得呢?」

「這事還是問陳相公比較好!」

趙瑜一愣,轉而笑道:「……也對!」

盧、蘇二人皆是文官,趙文是武臣首席,自是要避嫌,當然不會多嘴。

「那就說說軍隊方面地事好了!」趙瑜笑道,「這次平州變亂。沒我們什麼事。但畢竟出了一個王貴。能以區區八人擊敗數倍地對手,甚至斬獲了一個完顏部謀克。能力有,功績也有。你不覺得這段時間,對於王貴的宣傳還是太少了嗎?」

東海軍中,也有內部發行地報紙刊物,但趙瑜卻沒有在近幾期的軍報上看到對王貴的宣傳。天津鎮外官道一戰,只有豆腐乾大小地一篇報道。

「王貴斬首不過十六,奪旗也只一面。完顏部謀克在長生島上斬了有百十個,算不得什麼罷?」

「百戰名將固然讓人敬仰,但身邊的英雄才能讓人感到親近,並依之為榜樣。王貴地軍功當然算不得什麼,但對於提振軍心士氣,卻不無裨益。」

「但八人對三十人的戰鬥實在拿不出手啊,怎麼宣傳?以一對十的戰事,東海軍經歷得太多了。更別說一對四了。」

「謀克是百人隊,也是百夫長的意思。而王貴只是個十人隊的隊正。一個不滿員的巡邏隊在優秀傑出的隊正地指揮下,擊敗了金國最為精銳的一個完顏部謀克,陣斬敵軍主將,怎麼宣傳不起來?」

「哪有一個謀克?根本就是三十多人的分隊罷了!」

「不提敵軍人數不就結了!宣傳這東西本就是要避重就輕,這樣才能引導輿論。謀克首級、大金軍旗可是實打實的。有這兩樣東西作證,誰能想到金人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數?」

為了維護自己的誠信守諾的形象,趙瑜一向避免讓自己的宣傳部門說謊。但語言畢竟是門藝術。趙瑜還記得後世在哪本書里看到地某個國家證人上法庭時做的誓詞,『說事實,只說事實,說全部的事實。』

這三句誓言,前一句是讓證人發誓不說謊,而後兩句,完全是為了讓證人保證不玩弄語言的技巧而設立的。利用以偏概全、引入歧義、避重就輕的手法,欺騙起民眾來。比說謊更為有效。

趙文忍住翻白眼地衝動。動筆把趙瑜的意見記下。

趙瑜看著趙文奮筆直書,眉頭卻微微皺起。他總覺得王貴這個名字在哪裡聽過,「對了,這王貴是哪裡人?」

趙文放下筆,翻了翻他總是隨身攜帶的公文夾,回答道:「河北相州湯陰縣人。」

「大宋的?」

「大遼、大金可都沒有河北,更沒有相州。」

「何時入得軍中?」

「宣和三年。」

「宣和三年?」趙瑜心中奇怪,以王貴今次表現出來的指揮水平,不該在軍中蹉跎了兩年多,除非天津鎮戍上下都是瞎子,不然他早該提升上去了。

趙文明白趙瑜的疑問,解釋道:「他是孤身來投軍的,沒有帶著家眷……二郎你也是知道的,為防姦細,像王貴這等沒帶家眷來投軍的外人,通常都會在新兵訓練時,用高一級的訓練科目把他們逼走,不可能獲得快速晉陞。」

趙瑜點頭,這事他當然知道。東海地野戰軍系統從不招收外人,但天津、遼南地鎮戍軍,許多時候因為東海軍中主力都是南方人,不能適應北方氣候,便不得不在來投靠的百姓中徵召新兵。

但東海軍地軍餉通常與大宋三衙禁軍不相上下,而遠高於廂軍或是下位禁軍,所以來混飯吃的壯丁也不少。不過這些人通常都不帶家眷,只是為了錢和功名而來,故而一般都得不到信任。若不是擔心會遺漏難得的人才,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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