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卷 第十四章 翻牌(上)

大宋宣和五年二月十四,戊戌。

戰亂不休的宣和四年終於過去,在草原與汴京之間,大宋與金國的使者奔走於途,燕雲各州的最終歸屬,雙方還在不斷的進行唇槍舌劍的爭執。不過至少在表面上,隨著遼國的覆滅,久違的和平終於降臨到這片大地。

燕地的百姓在春雨中抬起頭來,計算著今年的收成,頭上的統治者究竟是誰他們並不在意,只要能過上太平日子就已經心滿意足了。不過,他們這點小小的期盼,在這個時代,卻也是種奢望。

就在元月時,宋金兩國已經達成了協議,舊遼南京道中,所有的契丹、渤海、庫莫奚等非漢百姓都已經被劃歸了金國,等待他們的將是長達數千里的遷徙。而實際上,不但是非漢異族,連漢人,包括南京道上的舊遼官吏都在遷移範圍之內,按照金國內部的議定,留給大宋的只會是一座座空城。

童貫、蔡攸並不介意,他們的眼中只有土地,雖然北伐的過程很糟糕,但結果才是最重要的。無論如何,燕京他們終於討回來,雖然付出了數百萬貫的代價,但畢竟把丟失了近一百七十年的故土拿了回來。按照日程安排,再過兩個月,等派去奉聖州與金人談判的使節把兩國誓書和金國國書取回,他們就能堂堂正正的進入新成立的燕山府——也即是燕京。

郭立和盧克忠也不會在意,相反地。他們很歡迎金人的舉動。高明輝派出去密探,興高采烈的四處散播金人要強制遷徙的消息,讓南京道中人心惶惶。越來越多的百姓開始向天津逃難過來,每一天,每一夜,天津鎮的戶口都在不斷增長。擴建天津城的計畫書已經被盧克忠通過今年第一艘離港地海船發往了台灣,但看眼下的現狀。那份計畫書也許還沒到趙瑜手中,便已經不能跟上天津鎮發展地需要了。

不過。趙瑜現在還沒又看到盧克忠親筆撰寫的擴建天津的申請,在外征戰半年多,他剛剛於兩天前率大軍回到了台灣。

雖然征倭之戰不過是近似於武裝遊行的實兵演習,但對於一直都是動用萬人以下出戰的東海國來說,此戰還是開創了不少記錄。不但是東海開國以來,為時最長,消耗最大。動用兵力最多的戰爭,同時也是收穫最為豐厚的戰爭。

「焚城兩座、破寨三百,燒毀神社、寺院以千計,殲敵累計二十四萬——這還是只計算有武器地士兵的結果……嘖,這場遊獵收穫還真不少!」趙文嘖著嘴,把厚厚一本的功勞簿丟到一邊,問著趙瑜:「日本還有活人了嗎?」

「日本好歹也是東西兩千里,南北數百里的大國。本有四五百萬的人口。雖然現在亂了半年,但至少還能剩下三百萬罷?」趙瑜毫無形象的翹著腿,坐在搖椅上,半眯著眼,似睡非睡。出外領兵半年多,積累下來的疲勞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消退。

「這三百萬里能有多少壯丁健婦?」趙文問道。這種滅國戰爭。當先死的全都是能派上戰場地成年男丁,剩下的三百萬中應該有一大半是派不上用場的老弱婦孺。而且他也聽說,趙瑜在回程前,花了半個多月時間,在平安京外建了一座高達三十丈的京觀,一層首級一層土,整整砌進了四十多萬顆人頭。若是白起複生,兩人倒是可以唱著哥倆好,一起把酒言歡。

「過兩年就會只剩壯丁健婦了。」兵災之後必是荒年,一般的老弱基本上活不到今年的秋收。同時。東海國對奴工地選拔過程一向很粗暴。趙瑜對此也並不諱言。

「……希望東洋商業協會的那群奴隸販子不要做得太過分!」

「倭人聽話受教,只要把它們餵飽。他們就會老老實實的工作。東洋商業協會也是做生意的,不會隨便浪費這種上品的奴工,他們不會跟自家的錢罐過不去!」

趙文搖著頭,口氣有些不快:「二郎你辛辛苦苦打了一仗,到最後最賺的還是那群奴販!」

趙瑜笑道:「放心吧,拿大頭的還是我們!」

「這樣的大頭還是少拿幾次!」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下一刻,東海國相陳正匯走進了趙瑜的書房。他今天穿著一身緋紅地公服,但全身上下沒有一點配飾,束髮地簪子也是荊木所制,連宰相象徵的紫金魚袋都沒有戴在身上。進了門後,他先瞪了坐沒坐樣地趙瑜一眼,然後不客氣的說道:「打了這一仗,已經傷了國中元氣。台灣島內有兩成的田地被撂荒,去年新闢土地的數量也只有前年的一半,今年的收成預計不會太好。如果不想國中內政出亂子的話,至少兩三年內,不能再進行全國動員了。」

趙瑜把腿放下,稍微坐正了點,笑道:「先生說的是。」

陳正匯的父親陳瓘於去年年中去世,但作為嫡長子的他只回鄉守了兩天孝,便被趙瑜十二道金牌給召回,奪情復起。這半年多來又辛辛苦苦的主持趙瑜留下的爛攤子,現在趙瑜見了他,心中都是感覺過意不去,對其也更加優容。

見趙瑜端正了儀態,陳正匯的臉色好看了些:「幸好大王帶兵回來正好趕上了春播,早稻的收成不會減少太多。有兩年時間,足夠把消耗掉的糧倉重新填滿。」

趙瑜搖搖頭:「光糧倉填滿還不夠,國庫也要填滿才行!為了日後的行動,至少還要再準備下三千萬貫。」

「三千萬貫?!」陳正匯的眉頭皺起,頭搖得比趙瑜厲害得多:「現在應奉局、花石綱復起,江南的民生還沒從方臘之亂中恢複,就又要背起無數苛捐雜稅;而大宋北方的百姓如今也要支撐燕雲的百萬歲幣,同樣沒有餘財可用,大宋的財政眼見著就要崩潰,傾家蕩產的百姓不計其數,接下來的兩年,從海貿中收到的稅入眼見著就要大減。而大王你的產業已經賣得精光,香精、玻璃等工坊都分了出去,而剛從日本搶來的金山銀山,僅是細水長流的收入,一兩年之內,也不會有太多的金銀入賬。這種情況下,不虧空就已是萬幸,如何還能在儲備下三千萬?」

趙瑜笑道:「光靠搶來的金山銀山、銅礦鐵礦當然沒把握,但有儲備局和三大錢莊在,莫說三千萬貫,就是五千萬、八千萬,甚至一萬萬貫都不在話下。」

趙文忍不住插嘴道:「真要準備下那麼多錢鈔,東海的財政早完蛋了。」趙瑜的意思他聽得很清楚,對於錢莊和儲備局的運作模式他也有所了解,只要多多發行金票,一萬萬貫也只需費些油墨和紙張錢。但如此一來,三大錢莊的信用就會完蛋,剛剛印出的票據也只能拿來當手紙。

「但只準備下三千萬貫卻不會!東海支撐得起,而且又拖長到三年發行,不會有問題的。實在不行,也可以拿日本的銀礦收益作抵押,發行債券去借錢!或者讓錢莊增發股票,要麼乾脆把南洋的島子全都賣掉……不論哪個辦法,圈上三千萬都是輕而易舉。」趙瑜滿肚子的計算,有了一個國家在手,要騙錢還不容易。

見趙瑜早有定計,陳正匯和趙文也不再多言,至少他們都很清楚,如果從撈錢的手段上講,道君皇帝和蔡太師連給趙瑜提鞋的資格都不夠,至少趙瑜大筆大筆的圈錢,東海國中的百姓仍一個勁把他視為仁心愛民的明君,這一點,傳揚出去,道君皇帝不知該如何的羨慕。

稍微冷了一陣場,趙瑜問起陳正匯:「陳先生。獻捷太廟的準備完成了嗎?」趙瑜此行大勝,依著慣例要勒石記功、獻捷太廟。而趙瑜不僅將倭王以下,幾百顆倭國高官貴族的首級帶回國中,同時還把日本的劍鏡玉三至寶也一起搶了回來,不送去太廟走一遭,也不符合慣常的禮節。

陳正匯點點頭,他此行前來,便是要說此事,「一切準備早已備下,勳章、敕書、封賞用的金銀、地契,也都按照功勞簿備齊,就等大王下令了。」

「日子呢?」趙瑜問著,按著漢家傳統,不論行軍打仗,還是祭祀慶典,都要選個良辰吉日,這種禮節性地工作,也是宰相的任務之一。

陳正匯回道:「七日後,二月廿一,正是適宜祭祀太廟的巳日。」

「好……」趙瑜坐直了身子,笑道:「就再等七天罷!」聲音轉低,低得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等了十多年了,也不差這幾天。」

「大王,你說什麼?」

「沒什麼!」趙瑜搖搖頭,轉過話題:「關於天津守衛戰的戰功計算,兵部的評定如何?」按照東海制度,戰後的軍功評審與核對的權力,是在兵部手中,趙文的參謀部插手不得。這也是兵部僅剩的一點有價值的權力,如果沒有這一項,東海兵部就只剩組織蹴鞠聯賽和徵兵的工作了。

陳正匯道:「雖然報說殲敵萬餘,但不過仗著火炮之威殺了幾千被逼著上戰場的契丹人,算不得多高的功勞,也就那八百女真還算得上一點微功。不過,郭立的軍銜還是動不了,最多一枚銀質的勝利勳章。而盧克忠,也是如此,兩人加升一等爵祿也就夠了。至於下面的兵將,自會按照呈上來的功勞簿處理。」

「就這樣罷,」趙瑜點了點頭,便把天津放在了腦後,「那我就等七天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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