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卷 第九章 三國(上)

防線前的鹿角柵欄吱吱呀呀地被硬拖開,在凍結的地面上拖出兩道黑色的痕迹。與左企弓同來的兩名隨從自打開的縫隙中被用力推了出去。他們的臉部和雙腕都用細麻布裹得嚴嚴實實,但不斷滲出的血水,仍把白色的包紮物染得鮮紅。

被割下來的鼻子、耳朵和雙手就用細繩綁在他們的脖子上,一晃一晃,而他們兩人也同樣用麻繩牢牢的綁在兩頭瘦驢上——金人使節來時所騎乘的駿馬已被郭立和盧克忠笑納,只還了兩頭瘦骨伶仃的病驢作為回禮——雖然騎手沒了雙手無法馭驢,但用竹竿吊在兩頭蠢驢前的兩捆草料,仍引得它們一步步向前跑去。

飢餓的驢子追逐著噴香的草料,在一道道冰坎之間跳躍。隨著驢身上下顛簸,黝黑的驢屁股上面的幾塊白斑也在不停的晃動,十分的引人注目。如果湊近瞧去,那是根本不是什麼白斑,而用白堊塗上幾行小字,皆是用女真、契丹和漢字三種文字一起書就,其中一頭寫著大金皇帝完顏阿骨打的名諱,另一頭則是大金皇儲、諳班勃極烈完顏吳乞買的名字。

「郭督,完顏斜也今次真的會再來攻城嗎?」指揮台上,盧克忠舉著望遠鏡,看著兩頭驢子奔向十里外金人的營地,一邊問著郭立。

「如果他還想帶兵的話!」郭立平靜的答道。正使給斬了,從人也都割鼻剁手。就算完顏斜也能忍,他下面的兵將卻不能忍。何況,驢屁股後面地那兩個名字,讓完顏斜也不敢忍,自己的兄長、主君遭到羞辱,他如何能若無其事?

郭立在東海軍中向以沉穩著稱,趙瑜啟用他擔任天津總督也是因為他做事穩妥。這幾日他辱使斬使。又羞辱金國君臣,自不會是他的脾氣性格突生異變。而是另有圖謀。

當得知誤收了偽帝耶律淳留下的那對孤兒寡母之後,郭立便下定決心不擇手段來挑起金人的憤怒,以引得他們喪失理智,全力來攻。他打算用最短的時間,給金人以最大的打擊。既然金人和宋人都會把手伸向天津,與其等他們聯手,不如先逐個擊破。在宋人插手進來之前。用女真人地屍山血海把他們給嚇阻。

女真乃是夷狄,本是禽獸之屬,畏威而不懷德,而宋人,又是欺軟怕硬的角色,拿金人作伐,殺得他們不敢再向天津踏足半步,同時把宋人給嚇住。讓童貫跟大王扯皮去——這就是郭立地算盤。

只要能守住天津,就是大功一件,至於其他,郭立才沒興趣考慮!

※※※

啪的一聲,完顏斜也狠狠得捏碎了手上的酒杯。晶瑩剔透的玻璃酒杯在右掌中化為碎片,杯中的葡萄酒和完顏斜也的血瀝瀝而落。染紅了雪白的羊毛地氈,觸目驚心。

兩名劫後餘生地隨行使節跪伏就在完顏斜也面前哭訴著,沒了鼻腔的共鳴,使他們的聲音變得十分怪異。從他們身上切割下來的紀念品,鋪在中軍大帳的正中央,干縮著,像幾塊因品相不好而賣不出去的臘肉。

兩頭病驢也被牽進帳中,由於掛在它們身前的竹竿和草料太過礙事,在進帳前已經被取走,兩頭飢餓的驢子正不滿地啊呃啊呃地叫著。在直徑三四丈的大帳中不停的轉著圈。亂嗅著帳內布置。三番幾次把屁股對準了完顏斜也的雙眼。

完顏斜也不識漢字,對盧克忠一手漂亮的靈飛經無法作出評價;對他二哥命穀神(即完顏希尹)創造出來的本族文字也認不出來;但其中地契丹文。完顏斜也卻是認識的。

……完顏阿骨打……

……完顏吳乞買……

見著自家的兩位兄長的名諱端端正正的寫在驢屁股上,完顏斜也雙唇一陣陣的顫動,臉色陣紅陣青,如走馬燈一樣不住變幻。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一聲怒喝,嗆的一聲拔出佩刀,用盡全身氣力把兩顆驢頭硬生生砍了下來。

笨重的驢頭落到地上,從腔口中狂噴出來的鮮血,把半間帳幕化成血海。從頭到腳沐浴在血水中,完顏斜也恍若不覺,仍揮刀不止,直把驢身連同那塊塗著白堊的一起剁成了一團肉醬,方才氣咻咻地罷手。

「郭立、盧克忠!」大金國地忽魯勃極烈把沾滿驢肉驢血的寶刀高高舉起,在自己地營帳中嘶聲叫著:「我要把他兩人的腦袋擰下來做尿壺!」

對著有著神兵利器的天津,他本起了退縮之心。只打算聽左企弓的建議,把宋人拉下水,兩家一起把天津解決。依著他二哥阿骨打處理燕京的做法,人口財富歸大金,地皮城市歸大宋。

雖然早前的六千契丹降軍一下子就在天津城外戰歿了四成還多,逃回來的也大半帶傷,但過了三天,從燕京來的援軍已經陸續抵達,他手下的兵力又膨脹到了七萬人,其中有兩萬本部精兵。而且這還是正兵的數量,那些轉運糧草、運送軍資的十幾萬民伕還沒算在內。

不過完顏斜也還是決定稍微拖些時間,用最小的損失,換取最大的利益。

但現在,他實在等不下去了!

「擊鼓!聚將!」

※※※

黑壓壓的人影,難以計數,就算透過望遠鏡,也只能看見在五里之外,有一片模糊攪動的人海。不過,女真人的中軍大纛,郭立卻不會錯過。在人海之中,離著天津防線六里的地方,一面素白大旗高高挑起,不斷有騎手以大旗為中心來來往往,看起來金軍主帥完顏斜也的確就在那面大旗之下。

「比前次靠前了一里多!」郭立喃喃自語。

由於在遼南口耳相傳地謠言中。東海的火炮威力強大堪比九天神雷,一炮糜爛數十里,所以金人的前營扎在十里之外,至於完顏斜也的主營則離得更遠。而前次完顏斜也出戰,他帥旗的位置,是放在八里外——當然,當時完顏斜也本人很可能潛藏在更前面。不過天津守軍卻沒能把他給找出來。

正因金人的營地離得太遠,從北來的風中聽到他們地出兵號角開始。郭立已經在指揮台上整整等了近兩個時辰,才等到了金人大軍的到來。

回身對著身後地參謀們比了一個手勢,東海軍的號角也隨之響起,進入陣地的腳步聲,與前日並無二致。一隊隊守軍從陣地後的一排屋舍中跑出,跑進自己的位置。

「郭督!」一個參謀出聲道。

「說!」

「火炮還是裝填霰彈嗎?」參謀問道。

「嗯!……除非完顏斜也走到兩里之內。」

郭立一直有著用火炮把女真主將一擊斬首的打算,不過完顏斜也始終遠遠避在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外。並不給他開炮地機會。不過金人對火炮畢竟還不了解,就算天津和遼南的炮手平時演練,也都是在夜間對著河中、海中發射,對於火炮真正射程,諒金人也不會有底。

雖然現在完顏斜也仍然小心謹慎,但他的位置的確提前了一里多,只要持續下去,讓他看著火炮霰彈的幾次發射之後。把一百五十步的霰彈有效射程誤認為火炮的真正射程,完顏斜也應該會忍不住向前走的。帥旗越接近前線,對士兵地鼓舞就越大,這一點,無論金遼宋夏,還是東海。都是一樣。

兩里!這是天津鎮中所有四寸火炮的最佳攻擊範圍,同時也在三寸炮的射程之內,只要完顏斜也出現,離他最近的兩座炮壘中十幾門火炮將同時發射,至少能有一半的幾率,把下下任的大金皇帝(注1)變成他郭立地胸口上的一枚金星。

又是一陣悠長的號角傳來,金人的陣列開始由集中轉為分散,如同山顛的積雪突然間崩解下來。一波波的騎兵步卒各自轉向不同的方向,無數腳步與蹄音,連綿不絕化為一聲。

郭立從望遠鏡中。已經很方便地計點出他們的人數。金人應是以萬人為一部。現在他看到的有五部之多,分散開來應是各負責其面對的那一段防線。同時開始進攻。而金軍主帥地素白大纛仍停留在原地,穩立不動,在其周圍,大約留有三千名騎兵護持。

郭立看了一陣女真人分兵布置戰線地動作,便轉過身子,又往南方的大河上看去。滔滔大河此時早已是一片冰原,河面上地冰層足足有五六尺厚,從天津這裡下河道,向南可以一直走到對岸大宋的滄州。而且由於河水不斷流動,凍結起的冰面並不向湖面上的冰層那般光滑如鏡,而是粗糙不平,易於行走。

女真人不是蠢貨,更不會拿著下面的士兵白白來填炮口。上次吃過虧之後,這次來攻,肯定會換個攻城的策略,在郭立和他手下的參謀們的預計中,河上冰面才是今次女真人真正主攻的方向。

東海國的所有港邊城鎮,除了都城基隆,對著港口的一面都是沒有城牆,而天津也不會例外。這主要是東海天下無雙的水軍實力而造成的結果。在天津鎮面對大河的一方,除了一座軍堡,並沒有其他防禦。如果金人從河面上踏冰而來,突入城中難度不會太大。

當然,這也是郭立所希望女真人這麼想的。自開埠之日起,南京道中來過天津的人數以十萬計,完顏斜也手下肯定有為數眾多、了解天津內情之人,同時這兩日,天津堡中的守軍沒少在河道上發現金人哨探的身影,雖然他們個個都披著白色的披風,但在望遠鏡中,布料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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