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卷 第七章 投奔(上)

凄厲的集合號接連響起,數十支號角把敵軍將至的消息傳遍整條防線。陣地周圍沸騰起來,早已駐紮在工事旁的民居中的士兵們,一個個飛快地蹦了出來,轉眼便匯入了預定的陣地中。急促的腳步聲中,卻聽不出慌亂,只有胸有成竹的沉穩。

郭立下了城,帶著手下的一眾參謀和親兵,趕到城外的防線處,登上陣地中央的一座六丈高的指揮台,藍底金龍的東海軍旗和綉著『天津鎮戍郭』字樣的將旗在指揮台頂獵獵飛揚。

隨著盧克忠回鎮城中,在他的調撥下,守備隊開始在鎮內的街巷中巡視。由於此戰不需要出擊,城內的馬匹都被調給了守備隊的官兵,而城中潛火鋪(注1)的鋪兵,便是他們的耳目。不論城中何處亂起,守備隊都可以在鋪兵的通報下,在一刻鐘之內趕到並開始鎮壓。

從返回的哨探發出敵情警報,不過半刻鐘時間,一切臨戰前的準備都已完成,三千士兵中有兩千四百人進駐陣地,而剩下的六百人,除了兩百守備隊,其餘的都作為預備隊靜靜的等待在指揮台之後。

郭立舉著望遠鏡掃視過防線的北面原野,雖然已經從哨探口中得知,敵軍是從西北面的官道上過來,但女真人換個方向繞個半圈也不是不可能。如果在南方的福建或是台灣,道路兩側若非草木叢生的山林,要麼就是土質鬆軟地水稻田。離了官道就別想好好走路,但天津這裡不同,被黃河沖積而成的荒原上,沒有任何高大的樹木,最多也只是東一塊,西一塊的灌木叢,舉目望去一片坦途。尤其是在冬天。只要沒積雪,地面又被凍得如同鐵板。不論從哪個方向都是縱馬賓士的好地方。

不過這並非全然是壞處,由於沒有東西阻隔視線,隔著十餘里便能發現敵軍帶起的塵煙,在五六里之外便能把敵軍的兵力狀況數出地大概,這也就省得天津鎮的哨探們因為靠得太近而被敵軍放出來地游騎發現。

郭立在等著,三千鎮戍軍也在等著,在哨探的彙報中。他們發現敵軍時,是在官道上的三十里亭處,總計兩千到三千的騎兵。按照正常的行軍速度,應該不到一個時辰便會殺到城下。

時間慢慢的過去,西北極遠處的煙塵出現在郭立地望遠鏡中。大地的震動從十餘里外傳到了郭立腳下的指揮台,透過厚厚的鞋底感受著地板的顫抖,他捏緊瞭望遠鏡的黃銅鏡筒,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的凸起。

敵軍又近了。下面地士兵也陸續發現了遠處的徵兆,但郭立卻很欣慰的發現,士兵中只略略起了點騷動便又立刻平靜了下去,雖然比不上身經百戰的野戰兵那般鋒銳無匹,也不比遼南陳五所指揮的精銳鎮戍軍那樣堅實如山,但他手下這些幾乎沒經歷過戰陣的新兵蛋子。在經驗豐富地軍官們的控制下,所表現出來的鎮定沉穩,仍然超過了他的預期。

居高臨下,連續三四遍審視過軍容,最後,郭立滿意的把望遠鏡的目標從陣地中的士兵們身上轉向越來越接近的敵軍。他想看看,金主阿骨打剛剛打下燕京城便倉促的派出的軍隊,究竟是由哪位大將所帶領。

『如果是完顏杲(阿骨打弟,斜也),又或是完顏宗望、完顏宗翰這樣地主帥那就好了!』郭立暗自想著。

即將殺來地兩三千人應該只是女真人的前鋒——阿骨打不會蠢到以為只憑這點人就能攻下天津——而從前鋒人數推斷。其中軍主力至少應有一萬。而在女真軍中。能一次領起一萬多兵地主帥,自從完顏婁室死後。就只剩完顏部的幾個宗室名將了。

如果他能在金國的宗室名將的進攻下力保天津不失,同時又給女真人以巨大的殺傷,他的功勞不會比力敵五萬大軍的陸賈稍差,畢竟天津如今的局面與當年的長生島有天壤之別,按照大王的說法,應該有難度係數的加成。

敵軍全速賓士,毫不將息馬力,行進的速度比預計整整提前了四分之一,不過他們到了離防線三里開外的地方,卻不知為何停下了腳步。郭立狐疑的盯著,漫天的煙塵漸漸落了下來,被飛灰遮蓋的敵軍全貌出現在望遠鏡的視野中看了一遍、一遍、再一遍。狠狠的深呼吸幾下,郭立轉回頭來,原本被高台上的寒風吹得發白的臉上現在卻開始變紅。周圍的親兵和參謀心叫不好,這是郭總督心情變差時的徵兆。

「你!」郭立猛地一指站在最前的參謀。

那個參謀渾身一顫,如木傀儡一般不由自主的踏前一步,「記錄!」

參謀慌忙從隨身的腰囊中找出紙筆,等著郭立的命令。

「從今晚開始,偵騎隊的所有人都給我重新去學算術!」

參謀一愣,但在郭立的積威下卻不敢多問,忙動筆記下。

郭立沒頭沒腦的說完了一句,又回頭盯著來襲的敵軍,那兒哪有兩三千人,連一千都不到,最多八百!敵軍不是因分兵而人數減少,從聚而不散的煙塵,到由遠及近、沒有變亂的蹄聲,都看不出敵軍有半點分兵的跡象,『是來探路的罷?』

隔著三里,雙方對峙著。郭立按下命令火炮發射的念頭,等待著敵軍的動靜。不管怎麼想,八百女真兵都不會到這裡打個轉便走。

很快,三里外地敵軍軍陣中,有兩名騎手離開隊列,順著官道直奔過來。兩騎艱難的跋涉過陣地之前寬達百步地冰障,在數百支重弩和十幾門火炮的瞄準下。緩緩走到了陣前,摘下帽子和護面的風巾翻身下馬。

在上千道好奇、納悶的視線注視中,兩人一前一後伏跪於地,再三拜過,當前的一人抬起頭來,對著掛有將旗的指揮台高聲喊著:「吾乃大遼北院林牙耶律大石,曾與汝家大王有舊。今日特地率部來投。還請郭將軍打開城門,讓吾等入城。」

一陣沉寂如同九地冰風席捲陣地。郭立也是一時失語,木然不動。

『耶律大石?……大石林牙!』就算再孤陋寡聞,天津鎮中,也不會有人不知道這位燕京城中碩果僅存的契丹宗室名將,尤其是在他與蕭干在白溝率部擊敗宋軍名將种師道之後,更是如此。但沒人會想到,這位能文能武地契丹將軍。竟然會來投奔東海。

『真的假地?』所有人的腦中都劃著問號。

自稱耶律大石之人等了片刻,見陣地中沒有反應,又拜了三拜,提氣高聲,把前話重複了一遍。

郭立沉默著,當看到耶律大石拜到第三次後,最後終於做出了決定:「開門!」

「郭督!」幾個參謀同時大叫,「不可輕信。其中必定有詐!」

「就一人,怕什麼?」在參謀和親兵們懷疑他是不是也需要補習算術的目光中,郭立又道:「跟耶律大石說,允許其部進駐陣前等待!」

「郭督!?」

「傳令下去,所有火炮,換霰彈!……再叫高明輝來!」

「還有……」郭立少有的連說了十句以上的話。「記錄:從今往後,出城的哨探可以攜帶望遠鏡。」

早年,台灣島上曾有過軍堡中的一個巡哨把配發地望遠鏡悄悄賣個了一個富戶做收藏,回到營中卻報了遺失,按照軍法,最多也只是三十軍棍,比起五千貫真金白銀來算不上什麼。不過,趙瑜的飛魚衛並不是吃乾飯的,很快便從那個士兵家裡的院子中突然變松的地面下發現了證據,從那時起。就再沒有鎮戍軍的哨探能帶望遠鏡出營。不過現在看來。這條軍規已經跟不上時局的發展了。

東海軍的陣地前都是厚厚地用水澆成的冰層,耶律大石就跪伏在冰面上。從身下傳來股股寒氣。原本因縱馬狂奔而渾身濕透的小衣現在已經在寒冷的地氣中冰結。

不知等了多久,耶律大石感覺著腰部以下都已化成冰柱的時候,攔在冰牆出口處的柵欄和鹿角終於打開了一條縫隙。

耶律大石兩人驚喜地抬頭,一人從縫隙中擠了出來。一個年輕的參謀走到耶律大石身前,先請起了兩人,方把郭立的命令通傳了過來。

耶律大石強忍住心中的喜悅,誠心誠意的一鞠躬,「多謝小哥!」回頭又對著隨從道,「回去通知全軍,讓他們到此處等候!」

目送著隨從上馬離開,耶律大石方緊跟著小參謀,邁著凍僵掉的雙腿,步履蹣跚的走進了天津防線。

耶律大石環顧著四周,就在三個月前,他最後一次派人來天津接收月例租金併購買軍資的時候,聽說這裡還是道稀鬆的柵欄,但現在,卻已經變成了一個堅實的防禦陣地。

『看起來東海人對女真還是防範甚嚴!』耶律大石微微鬆了口氣,而此前郭立能讓他地部下到城下暫避,更是讓他安心許多,不過隨著他離指揮台越來越近,他地心情卻越發的忐忑不安起了,『不知郭立和盧克忠到底會不會收留我!』

若是這裡不收留他,以天下之大,他卻已經無處可去。耶律大石不願投靠背信棄義地宋人,更不會降於女真,但如果回到天祚皇帝身邊,以他另立新君的罪名,也只有一死可贖。這幾條路他都不願去選,但若是被逼無奈,他就只能去尋那昏君賭上一把,不過,在逃出燕京城的時候,耶律大石卻想起了一根救命稻草,他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去——與宋、金都無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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