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卷 第六章 天津(下)

大宋宣和四年十一月廿四,己卯。

「你們倆做得很好!」

天津鎮內最大的酒樓的一間院落中,高明輝點頭贊著面前的兩人。三年的時光過去,他已不再是給人跑腿的副手,在遼南屢立功績的他,已是總參謀部職方司主管天津及南京道事務的一方主事。

「校尉有命,哪敢不盡心儘力。」兩人同時恭聲答道,一個是形如肉山的巨胖,一個則是穿著東海服飾的商人,皆是高明輝手下得力的細作。

「還是叫俺掌柜好了。」高明輝笑道,他對外的身份便是這間酒樓的掌柜,「多虧了這幾日你們的努力,現在天津鎮中主動報效的軍資已有八十萬貫,盧監鎮和郭總督都很高興,皆說要為你二人請功……再怎麼說,二等功都是跑不了的。」

兩人大喜:「多謝校尉提拔!」

「不是我提拔,是你們當得起這功勞。這事且放到一邊,近日逃難來天津的百姓越來越多,裡面多半混了不少姦細。你們回去後細加打探,看看有沒有人暗中串聯,謀圖不軌。」

「是!」

見高明輝沒有別的話再說,兩人告辭離開。東海商人打扮的細作輕巧地跨出門,那胖子卻被卡在了門框里,用力掙了一下,方才從三尺寬的房門處擠了出去。不過這胖子雖然榔槺,卻最是心思靈巧。前兩日在酒樓上故意相爭,引得天津城內的商人大筆地報效軍資,也是他的計謀。

手下的兩名細作離開,高明輝也沒有在院子中久留,轉身從後門出去,沿著一條鋪著青磚的狹窄小路走過百十步,徑自進了監鎮衙門的後院。監鎮官盧克忠早在廂房中等了多時。

「大府!」高明輝在盧克忠面前行禮如儀。

「早跟你說了,我只是監鎮啊!」盧克忠笑道。

高明輝恭恭敬敬:「天津雖然名義上是鎮。但人口早比得上大宋的上州,稱公大府也是理所當然的。」

高明輝深知,上位者地寬和最是不能信的。像他手下地兩個細作,在沒有外人時始終喚他校尉,絕不敢稱他掌柜。而盧克忠讓他稱呼監鎮,但若他真的當面這麼稱呼,肯定惹得盧克忠惱火。

由於不想引起契丹和大宋的關注。天津雖然戶口已經有萬餘,但依然保持著鎮的建制。但監鎮官盧克忠的官位品級卻只比與東海其餘幾州的知州略低,而之所以品級輸人,僅是因為資歷不足,而不是天津監鎮的差遣不重要。

盧克忠沒再提這個話題,神色間對高明輝地恭敬很是滿意:「城中打探消息的細作都安排下去了嗎?」

高明輝點頭道:「已經安排下去了,派出去的都是下官手下的得力之人,若城中有個風吹草動。他們定有回報。」

盧克忠道:「現在擁進城中的那些流民都是按著籍貫來互相做保,沒有同鄉擔保之人,都會另立一廂安置。不過就算有同鄉擔保,也不代表他們的身份可靠。你跟你的手下說一聲,要把注意力多放在這些人身上——被另立別廂安置之人都被監視著,反而鬧不出亂子。」

「大府放心。下官理會得。」高明輝一口應承了下來,又問道:「大府,女真人到底會不會來攻打天津?再怎麼說他們也應該先去燕京罷!」

盧克忠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就算女真人不來,也須防著宋人!總之有備無患便是!」

天津從法理上說畢竟是租界,而不是東海的領土。當初與契丹人定下地協約,不論宋人和金人,都不會甘願老老實實繼承下來。每月五十具鐵甲,兩百架重弩,如果用來交換當年的二十里荒灘。那是綽綽有餘。但現在。除了燕京城,南京道上沒有哪座城市的人口和稅入能比得上天津。光靠一點破爛兵器就想把宋人和女真人打發了,盧克忠不會那麼天真。

不過若是宋人來討天津,可以讓趙瑜去應付,諒童貫也不敢妄起刀兵。但女真人可就不一樣了,據他所知,女真的是憋足了氣力要與東海一較高下。旅順、長生他們打不下來,但天津,這樣的一座位處河口、無險可恃的城市,要想在女真精兵面前力保城防不失,難度不低。

天津如今地形勢要比當年長生島危險得多。如果女真人來攻,既斷不了他們的糧道,也不會有援兵前來支援。每年臘月寒冬,天津會因港中結冰封港,對外聯絡中斷——當然這是指海路——國中的援兵無法登陸,而外敵卻很容易就能攻到城下。

天津鎮是以大河河岸為底,三層套圈的半圓形結構。先是外圍用柵欄圈起的民家,已有六七千戶之多,而中間一層則是一道周圍六里多的土城所圍起的天津港鎮,至於核心部位,則是一座建在港口邊,東海慣見的制式棱堡。

以城中的軍力,要想保住棱堡輕而易舉,守住土城的難度則稍微高了一點,但也只是高那麼一點點,不過盧克忠和天津總督郭立地計畫卻是要將鎮外地民家也一起保住——在東海,守土之功不下於攻城略地,但這守土不是保住城池,而是保住治下百姓——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幸好在十月初地時候,從南面給天津鎮運來了兩門六寸重型城防炮,連同軍堡中原有的十四門四寸長管炮,十門四寸城防炮,以及三寸及以下的輕炮,總計四十七門輕重火炮。再加上幾乎同時從遼南送來的兩千新兵——都是招募進來、經過嚴格整訓地契丹和北地漢人——加入鎮戍部隊,使得鎮中守軍的兵力勉強達到了三千。

這些火炮。以及三千守兵,是盧克忠和郭立最大的依仗,但要對付女真精兵,他們的底氣依然不足。現在的女真不再是三年前的女真,有了多次攻打堅城的經驗,又夾席捲遼地地餘威,如果女真鐵騎突然殺到城下。縱然守軍們有著絕對的自信,但原本就是金人鐵蹄下地驚弓之鳥的城中百姓卻肯定會張皇失措。

「還得儘快把城防工事建起來啊!」盧克忠嘆著。視線投在屋內的火爐上——現在卻是冬天。

午後,盧克忠已經站在了天津鎮外圍的土城上。

手上望遠鏡對著南面的大河,奔騰不息的黃河水已經被閃爍著白光的冰面代替,盧克忠嘆了一口氣:「大河上凍了。」

「沒關係,我們在北面。」身旁地一人回道。不像宋人每年要提防大河對岸的契丹人趁河水結凍而竄入境內。大河北面的天津鎮卻不可能會擔心對面的宋人趁河水結凍殺過來。

「女真人已經到了我們北面。」北面的平州、盧州和灤州現在已經在金人的控制下,離天津只有兩百里,若是出動騎兵。最多兩天就能殺到天津城下。

「沒關係,大河上凍了。」

「郭督這是何義?」盧克忠扭頭問去。在他身側,與他並肩而立的是一個四方臉、細眯眼、相貌樸實的中年人。雖然身穿著東海軍服,胸口地一顆金星閃亮,但看上去與其說是武將,不如說是工匠。雖然相貌平庸,但盧克忠卻不敢失禮。

郭立,天津總督。

說起來。郭立也的確是工匠出身。哲宗朝時,還參與過宮室的修建。若不是後來犯法得罪,也不會落草為寇,加入了當年的衢山軍。雖然資歷比不上浪港出身的老兄弟,但比起盧克忠來根基卻要深得多。

按照大宋的規矩,出掌各州地知州都會兼領武職。位在同級的武官之上。但東海人沒有這規矩,軍政兩方平日里就是平起平坐,而到了戰時,更是武將的發言權更大。

「上凍了正好容易修工事。」

郭立沒頭沒腦的丟下了一句。他說話一向言簡意賅,為人並不討喜。同時也沒有多少指揮作戰的經歷,歷年來的功績也是苦勞大於功勞,但趙瑜卻取他一個穩字,讓他在東海軍中脫穎而出,穩穩的坐在天津總督的位置上,統管著三千鎮戍軍。

東海陸軍分鎮戍和野戰兩個系統。從軍銜上說。鎮戍系統要高於野戰軍。所有的外鎮總督都是中郎將以上,而各個常備野戰營的都指揮使。最高也只是四顆銀月地昭武校尉,一旦積功升到將軍,便會給調離野戰系統。若不是入軍學做先生,就是去哪個地方當守將,又或是進參謀部磨練。

但郭立並沒有參與野戰軍地經驗,而是從鎮戍系統中一步步爬的上來。雖然野戰非其所長,但守城和築壘卻是一把好手。

拋下盧克忠,郭立在城頭上走著。雖然已經在天津待了近三年,但乾冷地冬天依然讓他很不習慣。在土城上沒走多久,鬍鬚便已經結滿了冰渣。望向北方的蒼茫大地,他心知,即將來臨的是他從軍以來的最大考驗。

但危險性越大,功勞也就越大。如果放棄鎮外百姓,只守天津鎮,他有絕對的信心。但如此一來,就算守住城池也不會有多少功勞。眼見著小字輩們一個個加官晉爵,郭立也不甘心沉寂下去。

如今的東海軍中,地位最高的是平東將軍趙文,安南將軍趙武和安北將軍陳五。按照征鎮平安和東南西北的分配,三星上將軍是釘死的十六人,除非功勞、資歷皆備,不然很難升得上去。到現在為止,東海軍的也只有這三人夠資格。

緊跟其後的,便是朱聰、陸賈等人。資歷略淺,但軍功出類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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