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卷 第三章 滅國(上)

大宋宣和四年十月十九,甲戌。

北陸道。

為日本五畿七道之一,是其國中北部的行政區劃。同時也是日本本島北海岸,貫通若狹、越前諸國的交通要道的名稱。

泰西有條條大路通羅馬的說法,而在大宋,以汴京為中心,延伸出來的水陸要道也不計其數。放到日本,也同樣如此。除去以南海道為名的四國島,西海道的九州島,本島之上,以平安京為起點,修築起四條官道貫通本島的東西兩面。分別是向西去的山陰道和山陽道,向東延伸的北陸道和東海道。至於從琵琶湖邊的近江國,一直把整個東北地區一起囊括進來的東山道,雖然沒有大路連接京城,但穿梭在群山中小路也為數不少(注1)。

而這些倭國歷代政權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修造的道路,卻恰恰給東海軍的四面出擊,提供了最大的方便。

張大牛沉默的走在隊列中,雙腳機械的在北陸道的黃土路面上交錯前行。在他的前後左右,一個不滿編的指揮,總共三百五十名官兵,都默不作聲的緊跟在高高飄揚的軍旗之後。身上披著的魚皮輕甲,掛在腰間的夾鋼佩刀,以及背上的雙肩油布背包,都是東海軍制式配備。雖然他們只是副營,但所有的配備都不比正營差到哪裡去,不過同樣的,他們身上地負重也絕不比正營的士兵少上一兩半錢。

不比正營經過長年累月嚴格訓練的精兵。能背負著近六十斤的兵器裝備,在一天之內跋涉四十里後連續投入戰鬥。像張大牛這樣的預備役,在經歷了連續四天的行軍作戰,除了麻木的聽從命令,再沒有一星半點地多餘氣力,就連張口說話都嫌費勁。從體內的每一塊肌肉傳來地疲累,讓陰鬱怒火在張大牛的心中熊熊燃燒。滿腔的憤恨都投注在倭人身上。

四天前,按照東海軍中通報的說法。由於倭王無視趙瑜的善意,『蠻橫』的拒絕了最後通牒,拒不交出被擄走的國人。在平安京外圍城了半月之久地大軍終於奉命出動。八支正營部隊作為預備隊留在後方,而剩下的隊伍則在進軍號聲中突入城中。

平安京中的抵抗,就如擋在滾滾車輪前的螳螂,在一瞬間便灰飛煙滅。把平安京外的籬笆牆踩在腳下,用火藥包把只有兩丈高的宮城城牆炸成瓦礫。張大牛所屬的指揮當先殺入王宮,佔領了象徵日本中心的紫宸殿,把倭王臨朝時所坐地御榻獻到了趙瑜面前。

攻城之戰僅僅持續了兩個時辰,十月望日的那一天所剩下的時間,張大牛和數萬名東海士兵一樣,都是在洗劫城中的工作中度過。在歷經交趾、遼南、南洋各次大戰的一線軍官的指揮下,剛剛被徵發入伍地新兵們,極有效率的在一間間宮室和公卿府邸中殺戮劫掠。日本積累了數百年的財富,無論金銀珠寶,還是古物珍玩,都一點不留地被搬運搜集,堆積在大街上,繼而連同俘獲的嬪妃宮人。貴戚仕女,被數以百計的大車運出城外。

上至天皇法皇,下至王侯公卿,近萬倭國貴族被屠戮一空,屍體在皇宮中堆積如山,發黑的血液凝固在被瓦礫碎石之上,厚厚的竟有數寸。在把城中百姓驅趕出城之後,一支支火把丟進了王宮宅院,依然是東海軍慣例的縱火焚城。三百多年的倭國王京,淹沒在火海之中。北風呼嘯。如有數萬冤魂在悲鳴。風助火勢。那直上雲霄的黑沉濃煙,就算到了百里之外。仍清晰可辨。

第二天,把周圍四十里地熊熊烈焰留在背後,東海八萬人馬沿著大路向東西分兵進軍。約期三月,全滅日本。趙瑜親領近衛一營,加上近萬登陸地水兵,清理近畿五國。日本的國,只相當於大宋地一縣,五國合一,也不過一州之地。趙瑜提領一萬兩千人,並不需要擔心安全問題。

而張大牛所屬的野戰三營,領到的任務便是橫掃北陸道諸國。北陸道沿著北海,本有七國,但在佐渡國這個海外孤島被東海佔領並開發金礦之後,就只剩六國。由於有佐渡島上的駐軍和分艦隊支援,這個任務被認為是各營中最輕鬆的一個。

不過所謂的輕鬆,也只是相對而言。繞過日本最大的湖泊琵琶湖,野戰三營一邊行軍,一邊攻擊沿途的村莊、寨堡、寺廟和神社。在這過程中,正營始終沒有出動,一切戰鬥都有兩個副營來完成。甚至是哨探游騎,安營紮寨,也是由副營親歷親為。

相對於累得七死八活,每天都在行軍、作戰、休息中循環度日的新兵們,正營的四千官兵輕鬆得彷彿在觀光遊覽。不過,因此而生怨的士兵卻很少見,有身經百戰的正營跟在身後,所有的新兵至少都能睡得安穩,也不用擔心戰敗會如何下場。

對於四個野戰營的戰鬥力,東海國中幾乎都是盲目的信任。東海國曆年來的戰爭,從來都是動用五千兵便能滅國屠城,有四千精兵在後壓陣,哪還會有人擔心倭人的反擊。

張大牛所屬的這個指揮,剛剛毀掉琵琶湖北的若狹國國分寺,同時還順路燒了兩間神社。欲滅其國,先毀其史,在日本,傳承歷史文化的不是公卿武士,便是僧侶神官。而一路北上,沿途的神社、寺院無數,讓他們著實費了不少氣力。

在身後留下了一片廢墟,三百五十人的隊伍穩步向前,他們這個指揮接下來的任務是趕去前方的預定地點,為全軍準備好今天休息的營地。野戰三營地其他隊伍現在正分散在若狹國的村落鄉鎮之中。按照早間的行軍計畫,他們只有到了晚間才能陸續趕上來。

急促的蹄聲從前路響起,幾匹散出去的游騎正快馬加鞭地趕了回來。馬上的騎手滿面風塵,而馬鞍之後,幾枚首級正隨著馬身地顛簸上下飛舞。游騎與張大牛擦身而過,他只用了眼角瞥了一下,又低下頭去盯著身前士兵的腳步——他就連好奇地力氣也沒有了。只剩下機械化的動作。

游騎在已走出行軍隊列的三名主官身邊停下,不知報告了些什麼。很快指揮使跳上自己的坐騎——在此之前。所有的軍官都是與士兵們一樣,背著裝備徒步行軍——騎在馬上,趕到了隊列最前,指揮刀在頭頂揮舞了兩下,直指前方,大聲呼喝:「全軍輕裝前進,半刻鐘內趕到前面的山口!」

沒有半點拖延和磨蹭。一串沉悶的落地聲之後,三百五十具背包被拋落在身後,蜿蜒地隊伍如同受了驚的巨蛇,突的一下便加速向前衝去。急促的腳步聲中能聽出士兵們的興奮,東海軍功最重戰陣殲敵,其豐厚程度甚至連攻城略地都比不上,指揮使即是如此下令,前方必然有敵軍出現。比起燒殺搶掠。自是即將來臨的戰事更讓他們這些士兵期待。

※※※

軍勢已經接近了若狹國和越前國交界處的山口。越前守平忠盛正領著他的六千大軍在北陸道上趕向若狹國中。身後地紅色軍旗隨風舒展,一萬多隻腳步帶起的塵土遮天蔽日。

回頭看向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龍,平忠盛不禁自得而笑。他是伊勢平氏的支脈,但由於繼承了其父的位置,歷任地方又屢立功績,不到三十歲便已經成為一國守護。離殿上人的仙籍(注2)也只有一步之遙。但這一步之遙,卻是咫尺天涯,世代壟斷公卿高位地藤原諸家,不可能允許一個卑微武家分家家主,貿然涉足只屬於他們的領地。不過,現在這個讓他難以逾越的距離,已經不再是問題。

上洛!

這是讓所有在外的武士都興奮的詞語。能入神京為官,參與朝政,是平忠盛等武家子弟畢生的夢想。而十天前的勤王之令,便讓平忠盛看到了實現夢想的機會。沒有多做猶豫。他立刻派出人馬去聯絡越前國中的大名、小名(注3)。經過一番威逼利誘。便召集起了六千人眾——這也多虧了現在是秋收之後,進入了冬閑期。徵召農兵才如此順利。

雖然來襲的賊軍據說有十萬之眾,但熟悉京中虛實地平忠盛卻並不相信。若是平安京外真有這麼多賊軍,京城早就保不住了,如何還能送出勤王令?最多不會超過萬人,平忠盛有著自己地判斷。

對付這點賊軍,平忠盛有足夠的信心。只看他越前一國就召集了六千軍隊,就知道以神國五畿七道地人口,編出二十萬大軍絕非難事。只要諸路大軍合力,想消滅賊人是易如反掌。

不過儘管如此,他在出兵前後,卻總有種心驚肉跳的不詳預感。看著前來送行妻兒,平忠盛卻覺得也許看不到剛滿五歲的嫡子元服時的英姿了。雖然晦氣話沒有說出來,但他卻忍不住卻給嫡子起了成年後才用得上的大名:清盛,平清盛(注4),這應是能掌控天下的一代豪傑的名字。

軍勢已接近若狹國,其國地域狹小,如果全速行軍,只要兩天便能進入平安京所在的山城國。兵貴神速的道理,平忠盛很清楚,越早趕到平安京,能受到的封賞就越豐厚。給坐騎猛抽了一鞭,他再次下令全軍加速前進。

但這時,前方里許外的山口處,一面藍色的大旗突然豎起,旗面捲動,閃爍著點點金光。

平忠盛瞳孔驟縮,猛提起馬韁……是敵軍!

注1:不多加解釋了,有興趣的去玩玩信長的野望好了。

注2:日本古代,能上殿面君的,必須是正六位以上的官員,稱為殿上人。而登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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