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卷 第二章 平安(下)

大宋宣和四年十月十四,己亥。

又是一天清晨。

嘹亮的起床號把張大牛從睡夢中驚醒,掀開蓋在身上的毛氈,一個翻身便從稻草鋪就的床鋪上爬了起來。幾乎與他同時,與他同屬一對的帳中其他九名士兵也都挺身跳起。

身處前線,所有人都是和衣而卧,省下了穿衣的時間,用最快的套上盔甲,跨上刀,拿起長槍和弩弓,便從帳中魚貫而出。留給他們的時間只有三十息,如果不能在都頭數完手指之前排好隊列,接下來的一天,全隊十人都別想過得舒坦。

伴隨著衣甲碰撞產生的奏鳴,急促的腳步聲在營地中響起,一條條人流從數以百計的帳幕里奔出,匯入一座座整齊的陣列之中。這是野戰三營第一副營的營盤。這支剛剛組建的新營頭,擁有四個步兵指揮,一個輜重工兵指揮,和擁有炮隊和騎隊的營部指揮。

除了炮隊和騎隊之外,所有的六個指揮都是由剛剛徵發起的兩千餘名預備役士兵,配合著從正營中調出軍官士官所組成。而張大牛,就是其中的一名普通士兵。

今天張大牛所屬的這一都的集合速度比前幾日要快上許多,而都頭的臉色也比前兩日好上不少。指揮使就站在前面,他每天都在比較著手下的五個都集合的速度。張大牛地這一都前幾日都是排了倒數第一,因此全都的官兵頗吃了點苦頭。

百人組成方陣如同用矩尺量出。每一個士兵都挺胸收腹,持槍而立。張大牛站在隊尾,雙眼平視向前,用眼角余游標定身旁的隊友。他是這一隊的隊副,而站在隊頭的隊正,則是從主營中調來——不僅是張大牛這一隊,副營中的所有隊正以上的軍官原本都來自正營。

雖然東海自開國以來。所有地資源、財富都是向軍隊傾斜,但常備軍至今仍只有不到十萬。去除三萬海軍。兩萬五千鎮戍軍,剩下的野戰兵就只有十個營總共三萬七千人——分別是四個野戰營,宣翼、虎翼各兩個營,以及兩個全火器化地近衛營——這麼點兵力,莫說與宋遼金夏相比,就算是比起高麗、日本也遜色不少。

不過,一旦東海王下達動員令。轉眼他便能擁有一支多達三十萬人的大軍。東海國中,有近四十萬十六到四十五歲的壯丁,按照兩丁抽一的極限動員比例,選出二十萬人充入軍中並非難事。而且這些簽發的壯丁絕不是充數的農兵,若論起他們所受過的軍事訓練,就算是大宋地禁軍,也只有聊聊幾支能比得上。當他們在職業化的軍官軍士的指揮下,發揮出來的戰鬥力。絕對能算得上是天下有數的精兵。

現在東海軍中,除近衛營之外的八支常備營現在都已達到滿編,皆為四千人的大營。只要調出超編的軍官軍士,充實進預備役士兵,組建起兩個副營之後,以一正帶兩副。便是八支各達萬人、能執行戰略作戰任務地方面軍——至於直屬東海王家的近衛營,由於其中官兵都是從各支部隊挑選有功將士充任,類似於輪訓的教導隊,並不會補充預備役士兵。

此次東海伐倭,趙瑜下達的是二級動員令,徵發的預備役是在二十到三十五歲之間,人數僅有五萬。所以給出戰的七個正營所組建兩支地副營都沒有滿編。不過單單這些副營,就已經在十天內把平安京周圍的軍事力量全數肅清。

聽過指揮使每日慣例的訓示,各都陣列便解散去洗漱和用餐。張大牛回到帳中,沒有如往日那樣卸下了盔甲武器。而是直接拿起鐵皮飯盒和洗漱用具。依然是排著隊出去解決個人內務——今天,他所屬指揮的任務是出外巡視。甲胄和兵器都得隨身。

在平安京外已經駐紮了半月,張大牛所在的指揮,每日都是慣例集合操演,然後按著輪值班表出外巡查。期間只有一次奉命攻打一間供奉著倭人神靈的寺廟,斬殺了不少巫婆神漢。

第一次殺人,張大牛並沒有傳說中的嘔吐反胃的感覺。早前在台灣軍訓時,他多次見識過處決犯法奴工的場面,更有幾次為了訓練急救技術,被安排去參觀了醫學中解剖屍體,對於一點血腥,只是覺得心頭有些不舒服。

不過當聽說隔壁的幾個指揮,還有去攻打佛家寺院,解決了不少僧侶尼姑地時候。他卻著實念了許多次阿彌陀佛。雖然他並非虔信佛家,也並不在乎冒犯倭族地神靈,但殺戮佛門子弟,卻是讓他忍不住心驚肉跳。排在隊中,依次拿過作為早餐的兩塊炊餅,張大牛隻祈禱著今天地任務不是要殺和尚。

抬眼越過營盤,數里之外便是平安京的正南門羅城門。高聳的城頭上是一座飛檐斗拱的敵樓,形制精美,但城門兩側卻沒連著城牆,只有一圈籬笆,外面抹了泥,大約有一人高。在平安京外圍,除了十幾座建得像模像樣的城門,這圈籬笆牆就是日本都城僅有的一點防衛(注1)。

據說現在平安京中並沒有多少軍隊,張大牛曾不經意聽到營中的幾個指揮使聚在一起吹噓,都說只要大王下令,憑手上的五百人就能輕而易舉攻進城中。敵情如此虛弱,張大牛想不通為何大王要把八萬大軍留在城外,而且是連續駐紮了半個月之久,這根本就不符合他以前在軍訓時被教導過的兵貴神速的說法嘛!

『到底還要等多久!?』張大牛在低頭啃著炊餅時,仍在想著。

「到底還要等多久?」主帳中,朱聰皺眉問道。

「快了!」一個少年恭聲回道。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但身上軍牌上已經有了一顆銀色地彎月,卻是剛剛被調回中樞的丁濤,「倭王的勤王令發出有半個月之久。近畿各地已把軍隊召集完成,約有三萬五千人,現在就在一百二十里外。關東一帶也在開始徵召士兵,大概半個月後就會沿東海道來攻。另外。從這裡往西,被稱為中國的地方。也有消息說當地倭人正在編組隊伍。不過那裡人口不多,地力貧瘠,應該召集不到多少兵力。但在日本東北,稱為奧羽的地方,由於是對抗蝦夷人的前線,駐紮有近萬人。除此之外,九州島的太宰府那裡也能召集起兩三萬士兵。不過,有第二艦隊和派駐在對馬島總兵站地駐軍,他們恐怕不敢渡海上本島。」

「難道參謀部的戰略是準備等倭人勤王軍趕來平安京,好以逸待勞,乘勢將其一舉盪清?」朱聰又問道,這幾天,他都在帳中忙著寫在遼東半年多地述職報告,對於今次作戰的計畫卻是懵然不知。

「不!」丁濤搖頭。「我們的目的僅僅在等倭人把軍隊召集起來,方便我軍把他們全殲罷了。雖然倭人軍隊的主力絕大多數是徵發起來的農民,多是用的竹槍,身上地盔甲也是用竹片打造。但也有少部分是平氏和源氏的武士,其人多有武勇,是日本的中堅力量。要想征服倭國,就先得把他們連根拔起。」

「平氏?源氏?」

「這兩家都是下放臣籍的宗室。源氏是皇子下放後給予的賜姓,而平氏則是皇孫或血緣更遠一點的宗室所得到的賜姓。」

「把宗室下放臣籍?這是什麼意思?」朱聰捉摸不透,大宋可從沒有這種做法。

「好了!好了!」趙瑜在一邊不耐煩道,「沒有必要知道那麼清楚,管他是皇族還是貴族,很快就都是鬼族了。只要知道倭人的軍隊開始召集就夠了。已經到了我們出動地時候了!」

「大王,要出兵了?」

「當然。我給了倭王五天的最後期限。明天就是最後一天,諒他們也交不出人來,只會想著拖延時間。不過我可不會再等了。」趙瑜冷笑道。用商人失蹤作為開戰理由的確很爛。但已經足夠了。這個時代,所有戰爭都是為了利益。只是為了名正言順的出兵,不得不找個借口罷了。

當初女真起兵叛遼,其中一條便是遼國收留了其部族逃人完顏阿疏。幾次遼金和談,女真人也有提出交還阿疏的條款。不過由於礙於上國的臉面,遼主天祚始終不肯把其交還。而完顏阿骨打便以此為借口,從混同江畔一直打到了西京大同府。而到了半年前,金人攻破西京,俘獲了阿疏,卻僅僅是打了他几杖便把他放了。有些金人不認識他,或問為誰,阿疏便說:「我,破遼鬼也。」

趙瑜與女真人一樣,並沒有多少心思放在尋找借口上,隨便挑出一條敷衍下面地士兵就行了。在軍中高層,無人不知今次作戰是即將來臨的逐鹿天下的總演習。在出兵前,趙瑜也明確對軍政兩班說這是大戰前的最後一次大考。

而到現在為止,所有人的表現都很不錯。從動員令下達開始,東海國中的文官們檢索名簿,安撫民眾,同時安排奴工去幫助軍屬,為大軍出動解決後顧之憂。參謀部也很出色,只用了十天,便把所有新增編製都安排妥當,八萬大軍渡海登陸、後勤運輸——雖然只是沿著琉球群島穩步北上——也始終按照計畫中順利進行。

如果讓趙瑜來打分,此前的表現絕對是及格了。剩下來他要做得,就是另外一個任務——將日本滅族!

「日本國中,除了公卿王侯,下面庶民都沒有姓氏。而即無姓氏,便不知其先祖由來,只如無知禽獸,其人不足慮。只要把識字知禮的上層都清理掉,倭國也就亡了。」丁濤心平氣和的說著今次的計畫,朱聰聽得卻汗流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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