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之卷 第六十一章 門戶(上)

大宋宣和三年二月廿九,辛亥。

基隆。

東海政務院,也稱政事堂,是處理東海國中政務的中樞機構。其辦公地點位於基隆堡之下,十餘進院落,十幾棟樓閣,百來間房屋所組成的建築群。隔著寬達六十步的御道長安大街,與別稱樞密院的總參謀部遙遙相望。雖然長安大街是東北西南走向,政務院位在西北,總參謀部處在東南,但依著大宋的習慣,政務院還是被稱為東府,而總參謀部則是頂了樞密院西府的名頭。

東府的首腦,依然是自立國時便擔任相國的陳正匯。這位舊年的大宋囚官,如今在東海國中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隨著東海國勢蒸蒸日上,執掌國政的陳正匯的名聲也是水漲船高。外人多將其比之管仲、樂毅,而東海國中,也認為其治國之才不讓蕭、房。

不過儘管名望日高,但陳正匯依然保持著謙虛勤謹的態度——趙瑜也不是那種能讓朝中出現權臣的昏君——每日清晨上朝過後,若是趙瑜沒有留下他入御書房議事,陳正匯便會準時回到自己辦公地點,或是批閱永遠不見減少的公文,或是接見過來彙報工作的下級官僚。

這一日,陳正匯如往常一般,在批閱公文的間隙中,聽取著前日他派出去巡視島上水利建設的巡官的工作彙報。但剛剛談了沒幾句,卻聽到前院一陣人聲嘈雜。

「去看看出了什麼事!」陳正匯指使在門外服侍地堂吏去前院看個究竟。

當堂吏剛應聲要出去。一人便轉過照壁,走進院中。陳正匯定睛一看,忙起身出門降階相迎。在東海國中,能讓他這麼做的只有一人——執掌東海軍事的總參謀長趙文。

被打斷了工作述職的幾位巡官見趙文出現,都驚愕的發獃起來,好半天才想到要跟著陳正匯一起降階相迎。

東西二府對掌國政,由於要避軍政兩班聯手蒙蔽上聰的嫌疑。同時更因為作為軍政長官的矜持,兩府首腦極少去對方地地盤走動。樞密使不會去宰執所在的政事堂東府喝茶,而宰相參政們也不會跑到樞密院西府去聊天。

雖然東海立國未久,傳統還沒那麼多,但這種王不見王地規矩,卻承襲了下來。總參謀部中的軍官們見過陳正匯的寥寥無幾,而政事堂的官吏與趙文打過照面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但今天,趙文卻拖著殘腿。殺進了政事堂中。看守前院的門吏在後面緊追,卻死活追不上瘸了一條腿的趙文,而作為陳正匯隨班地幾個近衛軍士兵,卻小心翼翼的跟在趙文後面,不敢攔,也不敢勸——儘管近衛軍只需服從東海王一人,總參謀部的軍令根本使喚不了他們,但近衛軍官兵畢竟不能在近衛軍中待一輩子。總要外放,那時他們的前途就都掌握在趙文手中,哪敢惹趙文一丁點不快。

「陳相公!」趙文板著臉與陳正匯見過禮,先揮退了院中的閑雜人等,無意寒暄,冷聲問道:「你為何下令拘捕了來投奔我東海軍的人?!」

「樞相說的是誰?」陳正匯不動聲色。臉色平和的反問道。

裝什麼傻!趙文地怒氣更甚:「就是剛剛從湄嶼過來的那一隊明教兵——方臘的餘黨!」

自那日被湄嶼的巡海船堵上,方臘的次子方亳、親妹方百花,族弟方七佛,軍師呂將以及一眾部屬便被帶到湄嶼安歇。當趙文秉承趙瑜之意,派船把他們接回台灣,等待趙瑜接見時,港監衙門卻橫插一杠,就在碼頭上,派了衙役把一行人都捉進了獄中。

陪同隨行的軍官阻攔不住,便立刻飛報趙文。趙文遣人執公文去解救。卻照樣被堵了回來。一打聽。才知道是陳正匯親自下地命令。趙文一聽,當場大發雷霆。陳正匯這麼做無異是打他趙文的臉。怒火中燒,也不細問詳情,便急匆匆的殺來政事堂。

「哦……」陳正匯聞言,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樞相說的是月前在福州外劫掠商船那群人啊!」

趙文臉色更難看了,他想不透陳正匯為何這麼說。按照東海海商保護法,但凡劫掠東海船隻、商人的賊寇,不論是何來歷,都只有兩條路,絞和斬!

『陳正匯是想借事找我的麻煩,還是不喜歡二郎收留明教教眾?』趙文一邊思忖著,一邊問道:「……他們劫的不是我東海的船罷?我沒聽說他們劫的那條船在海務司登記過!」

「船隻沒有,但人有。船長鄭高有我東海戶籍,按照海商法,我東海國人擁有或指揮地船隻自動獲得東海商船地身份,視同已在海務司註冊國過的船隻。方七佛一行既然劫了我東海地船隻,自然要待罪受審,否則定會讓外人以為我東海律法只是充門面、做樣子的貨色!」

趙文不禁皺起眉來,作為軍事長官,軍法他倒背如流,但普通的民法他卻少有得知。不過陳正匯說得這麼肯定,應是確有其事。「但那是大王要見的客人。」無奈之下,趙文搬出來趙瑜這尊大佛。

不過陳正匯不為所動:「大王有權赦其罪,但他們必須在海務司提點刑獄衙門裡走過一遭再說。東海律法不是兒戲,就算是大王親來,我也是這麼說!難道樞相打算讓罪嫌入軍中?」

『這話你當二郎面去講,他殺人放火的事可沒少做。』趙文反駁了一句,不過這句話也只能在肚子里打轉。他心知既然陳正匯搬出了律法,那就算趙瑜親至也決計討不了好去。陳正匯更不會給他面子,「即是如此,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希望相公在審案時不要上刑,到時大王臉色不會好看。」

陳正匯道:「樞相放心,都安排得好好的,至少在定罪之前,不會讓他們吃什麼苦頭!」

「那就好!」趙文拱了拱手。不再多話,就一扭頭如他來時一般迅快地轉身而去。

看著匆匆而退的趙文。陳正匯不禁露出一絲笑意。拘捕方七佛一行,是按照大宋律法行事,理所當然。但趙文過來卻是意外之喜,能順道打壓一下軍方,陳正匯自然樂見其成。這裡可不是總參,貿然跑進敵人陣地,想全身而退可沒那麼容易。就算不刻意傳播。等到明天,趙樞相被陳相公嚴詞叱退的流言就會傳遍基隆城中——無論哪個國家的首都,政治流言總是容易被傳播開去的——趙文恐怕就會後悔不迭今日來過這裡。

「二郎!」從政事堂回去後,午後時分,趙文又走進了趙瑜書房。

「是文兄弟啊!」趙瑜從搖椅上坐起身,被打斷了午睡,顯得睡眼惺忪:「什麼事?」

趙文從手上的文件夾中抽出幾份文件,遞了上去。「這是從昌化剛剛發來的公文。請二郎看一看。」

趙瑜接過文件,沒有翻看,只笑道:「我還以為你會跟我說方七佛地事呢,吃了個悶虧,心裡不舒服罷?」

對於趙瑜的消息靈通,趙文並不以為意。沒有這點手段,趙瑜也枉稱東海王了:「陳相公說地有理,俺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那就好,幸好你能想得通,」趙瑜點頭笑道。雖然東海算不上將相和,但陳趙兩人到底算得上有公心,至少不會內鬥到誤事的地步。

「二郎。你會赦免他們嗎?」

「……再說罷!」趙瑜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我不喜歡明教!雖然他們劫船時沒有殺人,但如果他們鐵了心要食菜侍魔,我想我還是會讓他們流放到南洋孤島一輩子。」

「連方百花一起?」趙文有些促狹的問道。他知道趙瑜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子。蔡婧外柔內剛。而陳秀娘更是英武非常,都是趙瑜最為欣賞的類型。趙瑜之所以沒有大開後宮。一方面是因為事務繁忙,無心於此,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對於時下的嬌弱女性興趣不大。但像方百花這等指揮過千軍萬馬地女將軍,肯定合趙瑜的胃口。

趙瑜笑著搖搖頭,不理會趙文的戲言。低頭翻了翻公文,「原來是增添援兵的申請書啊!」

「正是!麻逸、闍婆、勃泥諸國都已滅國。南洋地區就只剩下真臘和三佛齊這兩個大國了。要想對付這兩個國家,武弟的第四艦隊還是有些吃力。」

「……武兄弟這一年多來的功勞不小,我給他的命令是一月三千奴工,而他給我的卻是七萬多精壯。也多虧了這些人,島上地金礦、煤礦、鐵礦都能加速開採,麻逸的銅礦、日本的金礦也都鋪開了場面。這多虧了武兄弟和他的第四艦隊!」

「但武弟那裡的損失也不小。五千水軍,戰死、病死還有出了意外的,已經有近八百人,接近兩成地死亡率。」

「只犧牲了八百人,就換來了這麼大筆的收入,有人有錢,是大賺特賺啊!」沒有外人,趙瑜的話說得肆無忌憚,「武兄弟做得當真漂亮。」

「還不是二郎你開創的戰法的功勞!」趙文笑道。

趙瑜搖頭道:「主要還是參謀部的籌劃之功,才會一切如此順利。」

趙武的滅國戰法十分簡單,基本上都是一擊穿心的斬首戰術,利用東海在海船和戰力上的優勢,先端掉各國的首都,等其國中亂起,再渾水摸魚。這也是東海歷來常用地做法。南洋諸國地都城多是建在海邊、又或是河岸旁,趙武的第四艦隊輕而易舉地就能在其都城外登陸。從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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