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之卷 第五十七章 西軍(中)

大宋宣和二年十月十四,辛巳。

尖聳的船頭披波斬浪,一艘船身修長的車船如飛梭一般在浪尖跳動,十隻輪槳快速的擊打水面,白浪翻湧,船行如飛,一呼一吸之間便能向前衝出十餘丈。

趙瑜頂著風,悠閑的站在船隻的最前端,雙腳巴住甲板,不論船隻如何顛簸,他卻紋絲不動。點點飛沫隨著船身起伏湧上船頭,飛濺在光著的大腳上,涼沁沁的,煞是舒服。

「二郎!」趙文聲音在身後響起,「你可真是悠閑啊!」

不用回頭,趙瑜也能知道自己的參謀總長現在是什麼一副表情。自從五天前出了衢山後,趙文說話都變得怪腔怪調起來。趙瑜雙眼平平看著前方,只當什麼都沒聽到。

「二郎!」趙文不會讓趙瑜就這麼躲過去,他就在趙瑜耳後叫道:「我們何時才回台灣?!」

給人貼著耳朵叫,趙瑜聾子也裝不下去了,笑道:「我們不就在回台灣的路上嘛。」

「什麼時候回台灣變得要往西邊走了?!」

趙瑜哈哈一笑:「只是順便繞個路罷了!」

「這路繞得可真夠大的,都繞道揚子江了!」趙文指著船外:「二郎,你看看對面的那個島,都過了揚州的小沙了(今揚中市),前面就是瓜洲渡,你還想繞道哪裡去?江寧?!」

「這話沒必要一天說三遍罷?」趙瑜搖頭。「到了瓜洲渡看一看就回台灣。」

「這已是二郎你第三次這麼說了,但我們現在離台灣還有幾千里。」趙文悻悻說道,「瓜洲渡的宋軍又有什麼好看地。」

「我只是想看一看西軍,他們也許是日後我軍除女真人之外最大的敵人。百多年沒打仗,河北禁軍已經爛透了,東京禁軍也就班直中的萬多人還算得上戰力,整個大宋。也只剩西軍可堪一戰。」

「能看到什麼?」趙文搖頭,「童貫乘的綱船能從潤州沿運河直放杭州。就算過了大江。也不會下船,運兵船有什麼好看的?」

「肯定會下船的。童貫帶的是西軍!那些關西人坐了一個月地船,不在潤州休息兩天,他們可沒力氣打仗!到了京口和瓜洲那裡,正好可以見識一下西軍的軍勢!」

半日後,趙瑜地車船已經來到瓜洲渡上。但大江之上,除了捕魚的舢板外。就只有寥寥十餘艘河船在擺渡。

「童貫怎麼到現在還沒到?!」趙文拿著望遠鏡梭巡江中。

「不,他已經全師過江了!」趙瑜放下望遠鏡,他在瓜洲對岸的京口渡中看到了綱船竟有數百之多,除了南下大軍所乘船隻,不會有別的來歷。

「這麼快!」趙文驚道。

童貫的確已經領兵渡江了。從前日,用了兩天時間,十五萬大軍便陸續過江——南下時,他們便坐著船走得汴河。所以過江時不必上船下船,速度自是比正常情況要快上許多。

入了潤州,童貫便立刻佔了州衙為宣撫使行營。轉眼之間,舊日如狼似虎的衙役胥吏被掃地出門,在衙門中進進出出的,是一群群看起來更加兇惡十倍地關西赤佬。

今日。在休整了兩天後。童貫來到州衙大堂中,擊鼓聚將,舉行軍議。這位當今朝中最為戰功赫赫的宦官,如今的兩浙、淮南宣撫使高居正中。置制使譚稹、都統制劉延慶列坐左右,其下各路統制、幕僚將佐肅然而立。靜聲屏氣等待主帥發令。不過這臨戰前肅殺的氣氛,卻因童貫的一句話,徹底粉碎。

罷造作局……停花石綱……下罪己詔!

「罪己詔?!」州衙大堂中,傳出一聲驚叫,眾將一片嘩然。

譚稹看向童貫的眼神與看一個往脖子上勒繩子的瘋子沒有兩樣。大宋開國以來,從沒出過代天子下詔罪己的事。就算是蔡京那等權相也不敢作出這等妄為之舉。童貫兵權再重。也不過是一個宦官,得罪了天子。他難道還想有活路?

地確,童貫在出京時,道君皇帝的確給了他臨機處斷之權,甚至允許童貫『如有急,即以御筆行之』——遇到緊急情況,可以自行擬定詔書發布命令——但沒有上報朝中,便越俎代庖的幫天子下了罪己詔,這等於是啪啪地打道君皇帝的臉。現在江南大變,局勢艱難,道君皇帝只能捏著鼻子把苦水硬吞下去,但日後清算起來,站在這營帳中的,沒一個會有好下場!

「大帥,萬萬不可!」沒等譚稹出言反對,都統制劉延慶當即跳出來,「造作局可罷,花石綱可停,罪己詔可萬萬不能下啊!」

「大帥!還請三思!」譚稹也站起勸道。

童貫沉聲道:「本帥已是四思,五思過了。罪己詔是不得不下。造作局、花石綱,今日可罷可停,日後未必不能再起再興,不下罪己詔,把兩事的根斷掉,如何能取信於江南百姓?!」

「大帥,此事事關重大,還是先上報天子,等天子下詔罷!」譚稹再勸道。

「等?!」童貫眼眉瞪起:「軍情緊急,怎麼等?!方臘不會等!魔教地賊子不會等!現在不僅是方臘,江南各州各府都有賊人蠢蠢欲動。靠得近的,常州、湖州,魔教賊軍已有數千眾,而稍遠一點的,蘇州……不,現在已經是平江府了,妖人石生已領著萬多人圍攻府城,更別說兩浙南方蜂擁而起的賊子,已經攻州下縣。即將與方臘合流。現在圍在杭州城下的賊軍只有二十萬,但再拖過一月兩月,那就會是三十萬、四十萬!還能再等嗎?!……我們等不起!

賊寇不能迅速平定,江南就不能安穩,北伐之事便無從談起。自石敬瑭割幽燕之地以媚契丹,至今已有整整一百八十五年,幽燕地漢家子弟也在契丹人的欺壓下苦盼了王師一百八十五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契丹衰亡。我大宋有了收復故土的機會,現在不把握時機。及早北上,」他用力一拍桌案,猛然站起,「難道還要北地的漢兒再等王師一百八十五年?!」

童貫的聲音迴響在大堂之中。他是徹底地豁出去了,黝黑地臉上是少有地堅毅。當年他在關西監軍時,便藏了天子下令軍勢緩發地詔書,今日代道君皇帝下詔罪己。也不過舊日之事地翻版罷了。雖然心知日後政敵必然會拿此事來攻擊,只要能封王,就算第二天就被賜死也無妨。無論用什麼手段,他都不會允許北伐幽燕之事再次被延誤!

「為何魔教能一呼百應,難道你們不清楚?!造作局、花石綱不廢,罪己詔不下,就算平了方臘,日後還會有賊子揭竿起事。今次北伐已經被耽擱了。本帥可不想看到下一次。我意已決,爾等不必再言。日後天子若是降罪,本帥一力擔之!董耘!」童貫叫道。

「下官在!」一人應聲出列,其人身著青色文官袍服,是童貫的親信幕佐。

童貫道:「這份並罷蘇杭造作局、御前綱運及木石采色等物的罪己詔由你來擬稿,儘速通傳江南。無論如何不能再把江南百姓往方臘那裡推了!」

「下官明白!」

「你先下去寫稿子罷!」童貫揮退了董耘。又對譚稹、劉延慶道:「譚置制,劉都統,我三人即為主將,便不可輕動。我等還是坐鎮潤州,領兵出戰之事,還是由下面統制去做。」

「大帥說的是!」童貫權威極重,連罪己詔都能壓著譚、劉二人發布,現在他把兩人強留在身邊,他們也不敢反對。

見譚、劉二人配合,童貫神色略略放鬆了一點。又叫道:「王稟!辛興忠!王淵!」

「末將在!」三名將領應聲出列。

「你三人領本部兵馬為東路軍。王稟為主帥。沿運河直攻杭州。方臘賊軍現在聚兵二十萬,合圍杭州。」

「末將遵命!」

「雖然剛剛收到的消息說。直到十天前,杭州仍未被攻破,還數次出城反擊。但現在情況如何,卻難以斷定。不過就算杭州有失,方臘攻城半月有餘,損傷必然不輕,正是我軍乘隙攻取的良機!」

「末將明白!」

「劉稹!王渙!楊惟忠!」童貫又喚出三人。

「請大帥吩咐!」

「西路軍由你三人統領,以劉稹為主!先驅金陵,再南下廣德,經宣州,把歙州給我收復。你們這一路,要直搗方臘老巢,斷其後路!不能給他東山再起的機會!」

「末將領命!」

童貫站起身,把令箭逐一擲下,「今次我大軍東西並進,當以雷霆之勢,把魔教逆賊一舉盪清。本帥在這裡等你們地捷報,天子在京中也在等你們捷報!江南百姓更是在等你們的捷報!能否讓本帥凱旋迴京,能否使天子安居無憂,能否救江南萬民於水火,就全看你們的了!」

新任的東路主帥王稟接令回營,在主帳中盤算了一番後,便使人請了同領東路軍的統制王淵過來。

王淵,字幾道,也是西軍中的一名知名將領,其時與王稟並為統制。但無論從資歷還是領兵數量上,他都無法與王稟相提並論,故而便被童貫配在王稟帳下聽命。

「幾道!」王稟是個爽快人,與王淵也是熟不拘禮,並不多作寒暄,直言道:「辛興宗是個廢物,今次出戰,也只能靠我們哥倆拚命了。我欲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