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之卷 第五十六章 西軍(上)

大宋宣和二年十月初八,乙丑。

衢山。

「……所以你家呂指使便決定夜襲方臘大營,以便打擊明教軍氣焰,提振城內士氣?……當然,如果能順便做翻了方臘,那就更好!是也不是?」

議事廳中,因九月末,應該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颱風,而不得不滯留在衢山已有七八日的趙瑜和趙文,正好與衢山總督陸賈一起,聽著從杭州城中派回來的信使的報告。

「回大王的話,正是如此!」信使恭聲應道。擔心著趙瑜不喜歡呂師囊這種冒險的決定,信使偷眼望著趙瑜,想從他的臉上看出點端倪。

趙瑜臉上的表情卻是不置可否,只說道:「……繼續。」

信使重新垂下眼帘來,說道:「那日。呂指使與余副指、丁教導合議定計之後。便由余副指領五十兵留守涌金門。而指使和教導則率其餘四百五十人,於三更時,乘小船潛出涌金閘,沿著湖堤大道,直奔方臘大帳所在的孤山島殺去!」

「孤山?」就算再沒見識,趙瑜也不會不知道西子湖中最為有名的一山二堤,「方臘還真會享福,竟然挑了這麼個好去處!」

「方臘瘋了!」陸賈壓低聲音叫道:「孤山離州城應該只有三四里罷!他怎麼把主帳安得離城這麼近!」

「也許明教聖公喜歡西湖上的風景也說不定!」趙瑜開了句玩笑,接著正色道:「不過。以方臘軍地軍勢,就算他把大帳放在離城更近的保俶塔上都沒什麼好奇怪的。主帳離得前線越近,就越能激勵軍心。看多了官軍的表現,難道方臘還會擔心城中守軍殺出城來?」

「還是太冒險了!」陸賈搖著頭道。

趙文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張一尺見方的杭州地圖,看著圖上道:「孤山是湖中孤島,只有白堤和另外一條小路連著陸上,只要在兩條路頭設下營寨。方臘的安全完全不必擔心。」他抬頭問信使,「既然呂師囊是從涌金閘乘船出的城。而陸戰指揮又最擅長登陸戰,按理說應該是直接走湖上直攻孤山,怎麼還要下船,從陸上繞過去?!」

信使道:「賊軍沿著孤山外圍,排下了近百條船。頭尾相接,結成了水寨。而出城用地四艘船又不大,加起來一次僅能運上六十人。只能來回城內城外。」

陸賈搖頭:「孤山地小,結水寨作防禦也不奇怪。但只用繩子把船隻頭尾連在一起,不能叫水寨。那叫自殺。呂師囊和狀元郎不可能輕輕放過罷?」

「陸督猜得正著!」信使點頭笑道:「我軍從水閘出了城後,丁教導便使人把城防用的柴草裝滿了四條船,划去孤山那裡放了把火,圍在島外地百多條畫舫漁船一下給燒了個乾淨!」

「湖上火起,主帳危急,外圍的守兵必然會大亂!」趙文撫掌大笑。「呂師囊和丁濤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吧?」

「正是!」信使自豪道,「那時呂指使已經帶兵潛至錢塘門外,當看到守在白堤口的賊軍營中大亂,便立刻率軍衝鋒,一舉攻入營寨!營中的賊軍有近五千人,皆是有甲的精銳。但給我東海精兵一衝,卻登時炸了營,亂得猶如一窩蜂。呂指使早前說得沒錯,那些吃素的賊人都是雀蒙眼,我們借著星光和篝火能看清賊人,但賊人卻個個都是睜眼瞎。我們砍起他們來,就像砍瓜切菜一般順手。」

陸賈連連搖頭:「方臘實在太大意了,緊靠著杭州城紮營,卻連個暗哨也不放,活該遭此劫報!」

「怎麼沒有暗哨?!」信使立刻反駁。「營寨外。賊人地明哨暗哨有十幾處。不過暗哨藏身的位置實在太明顯,我們在城頭上早看得一清二楚。丁教導親自領著一隊人打頭陣。潛過去挨個解決掉了。」

「就沒有一個慘叫的?」陸賈覺得丁濤的運氣有些不可思議,「就算豬被殺之前,也會哼哼兩聲啊!」

「當然有!」信使猛點著頭,「但賊軍卻聽不到。為了疲兵,他們在城外敲了一夜的鼓,不論出城潛行,都幫了我們不少忙!」

「這是報應啊!」趙瑜大笑起來,「也真是運氣了。軍鼓一響,什麼聲音都蓋住了。」

陪著趙瑜笑了一陣,趙文問道:「方臘主帳外圍水寨被燒,鎮守白堤口的營寨又炸了營。你們的呂指使可是乘勢殺了進去?」

「回樞相的話,正是如此!」信使說道,「呂指使領著我們直直在賊軍中殺開一條血路,擋在白堤上地賊人都被砍翻進湖裡,一直殺到了方臘的主帳下。只可惜啊……」

「只可惜什麼?!」陸賈搭了一句話,雖然答案都已經知道。

「只可惜方臘逃得太快,呂指使又顧忌我們人數太少,最後只把賊軍的帥旗奪了過來,便回師城中,沒有再追下去。現在那面大旗應該還在城頭上掛著,這幾日,賊軍主攻哪一座城門,我們就把這面帥旗傳到哪裡去,看到帥旗在我手中,賊軍都無力進攻!」

「能見好就收,不被大功沖昏頭腦,呂師囊做得不錯!」趙瑜點頭贊道,不因方臘逃脫而失望。『用兵必得謹慎,不可貪功』一向是東海軍的指揮方針,也體現著趙瑜的性格。

得趙瑜稱讚,信使喜笑顏開,接著說道:「我軍順著原路返回,剛好與前來救援的賊軍前後腳錯開。兩支賊軍沿著湖堤衝到孤山,分不清敵我。竟自相殘殺了一夜。」

「也就是說雖然你們在賊營中一進一出,其實也沒有遇到多少賊軍地反抗嘍?」

「回大王,地確是這樣沒錯!」

「那為什麼最後還會有六十多人的傷亡?!」趙瑜緩緩問道。出戰四百五,卻有六十餘人或戰死、或重傷。他起兵以來,東海歷經多次戰事。但這還是第一次,在一場戰鬥中出現超過一成的傷亡率。

信使臉色猙獰起來:「那是給宋軍殺的!」他恨恨喘了兩口氣:「回程時,途徑錢塘門外。城中的守軍那時已經被驚動,都上了城守候。呂指使便派人上前說明身份。好從城外的道路回涌金門去。但沒想到,大隊剛走到城下,就被城頭上一陣亂箭射過。那些宋軍也拿著神臂弓,就隔著二十餘步,我們身上的皮甲根本擋不住,一下死傷了幾十個兄弟。」說著信使地眼睛就紅了起來,「碰上賊人都沒怎麼傷著。沒想到卻被自己人來殺,大王!那些兄弟死得冤吶!」

趙文、陸賈的牙齒咬得咯嘣咯嘣地作響,趙瑜寒如冰雪地聲音從牙縫中擠出:「當時守在錢塘門上的將官是誰?!」

「兩浙廉訪使——趙約!」

「此人該殺!」陸賈厲聲叫道。

「已經給殺了!」信使說道。

趙瑜一拍座椅扶手,「殺得好!」

「怎麼殺地?!以什麼名義?」趙文連聲問道,「把事情說清楚!」

「是!」信使一拱手,朗聲道:「趙約那廝在城頭上射上我弟兄多人,又瞅准了我軍大部出城,便派了六七百人來奪涌金門。面對六七百宋軍。留守的余副指手上卻只有五十人。不過余副指是當機立斷,一句話都沒說,抬手一刀便把帶兵過來的宋軍指揮使砍死!」

「好!」陸賈大叫一聲。

「快刀斬亂麻!做得漂亮!」趙瑜也鼓起掌來。

信使臉上泛起紅光,得意的聲音更為響亮:「余副指殺了宋軍地指揮使後,便立刻縱兵把過來的宋軍殺散,捉了個領頭的。幾句話問明內情,就沿著城牆直殺向北面的錢塘門。趙約那廝還指揮著一千多兵向城下射著箭,但余副指領著五十勇士一到,只揮刀砍了十幾人,轉眼之間,錢塘門城上就只剩趙約孤零零一個了。」

「就這麼把趙約殺了?實在太便宜他了!」陸賈遺憾著,「該千刀萬剮才是!」

「那時還沒有殺!」信使搖著頭,「余副指只是把人捉回了涌金門。不過第二天一早,三個頭兒商議過後,趙約就被綁到了菜市口。余副指領隊震懾刑場。丁教導在刑台上曆數其罪。呂指使親手拿著大斧,當著蔡知州、陳龍圖和數千杭州軍民的面。把趙約那奸賊的腦袋砍了下來,祭奠死傷的兄弟。那叫一個痛快!」

「痛快!痛快!做得當真痛快!」陸賈哈哈大笑。

「還有更痛快的!」信使高聲道,「行刑之後。蔡知州被丁教導逼著下了公文,定了判詞。張榜於街頭巷尾,彰顯趙約之罪,傳首城中各處!現在杭州城裡人人都知道,趙約是明教地姦細,射殺功臣的罪人。」

「幹得好!」趙文右手握拳一錘左手,「現在做成鐵案,也不懼日後有人翻案找麻煩了,就算是道君皇帝面前也好說話!」

「呂師囊他們應該已經控制住了杭州的局勢了罷?」趙瑜問道。處斬趙約,凌逼蔡嶷,而陳建卻站在東海這一邊,再加上出城夜襲建起的威勢,杭州城內的大小事務的控制權自然會落到呂師囊、余道安和丁濤三人手中。

「蔡知州不敢多嘴,陳龍圖從一開始就俯首帖耳,城中宋軍更是見了我們就像老鼠見了貓,現在杭州城內是三位頭兒說了算。」

「這樣做,會不會過了點?」趙文猶疑起來,「若是引起大宋皇帝、宰相地警覺,怕是又要多變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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