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之卷 第五十三章 杭州(下)

呂師囊一句『狀元郎來了』讓樓上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少年身上。

眾目睽睽之下,少年神色不變,邊走邊笑道:「呂七哥真會說笑。小弟也只是說過想考狀元,可不是狀元啊。小弟這樣都能算是狀元郎,那杭州城裡的狀元怕是也有幾千上萬人了!」

涌金樓的掌柜、廚師和小二們聞言恍然。說的也是,就算是東海國,也不該有這麼年輕的狀元。何況——他們再看看周圍——少年上樓後,幾十個在四樓用餐的東海兵也僅是抬頭看了一眼,便又低下頭去吃飯,若真的是狀元郎駕到,他們如何能坐得穩。只是他們哪裡知道,依著東海軍規,在用餐時間,除了趙瑜親至,就算是趙文、趙武等最高將領前來視察,士兵們都用不著站起來迎接。

少年走到桌前,沒說話,只看了看左右兩邊的外人。呂師囊會意,擺了擺手,「你們下去罷!」便把在四樓里服侍的涌金樓眾人都趕下了樓去。

四樓被清場,少年的神色一肅,直言道:「指使,此次助守杭州,大王曾有令切不可暴露身份。方才的稱呼,若是只有自家人在倒也罷了,但有外人在周圍時,還請指使謹言慎行。」

呂師囊笑了兩聲,對少年言語中的冒犯不以為意:「那俺該叫狀元郎你丁兄弟呢,還是濤哥兒呢?」

「那就隨七哥叫好了,哪個都是一樣。」丁濤說道。

現在東海並沒有舉行科舉。文官還是察舉制,所以軍學的畢業生便成了東海國中僅有地進士出身。丁濤是義學第一名畢業,又是軍學第一屆的首席,按著一般的說法,那是連中了解元、狀元的身份。一連得了趙瑜賜予的兩把首席佩刀,在東海國中,也頗有名氣。

雖然現在丁濤只有十六歲。但任誰都知道,東海國的第一名武狀元。日後在東海軍中、朝中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自從去年他畢業時起,上門做媒地早已踏破了丁家的門檻。

丁濤自畢業後就奉命加入了參謀部,一年間都是中樞學習理事。現在江南亂起,他便被趙瑜派出來,安插在呂師囊身邊做參謀。一是為了輔佐呂師囊臨機決斷,還有一個原因便是趙瑜希望自家地武狀元能趁機歷練一下,日後也好大用。

丁濤對趙瑜的用意心知肚明。所以下了部隊後,盡心儘力,把軍中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他又有著狀元郎的身份,手下的兵無不恭恭敬敬,沒有敢欺他年少的。不過十幾日,在呂師囊的這個指揮中,也有了不小的威望。

「那俺就託大叫你濤哥兒好了!」呂師囊笑道。又問:「濤哥兒,還沒到你地飯點罷。現在來找俺,可是有什麼急事?」

「方臘的大旗已在城外出現,明教聖公應該已經到了。還請七哥早點回城門主持。」丁濤平平靜靜的說道。

「你確定?!」

丁濤沒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城外暴起的高呼萬歲的聲音,響徹雲天。在杭州城中回蕩不止。

次日清晨。九月廿九。

陳建在城頭上瑟瑟發抖,這幾日,這位直龍圖閣便向蔡嶷請了西城監軍的任務,整日里住在涌金門上,在外人看來這是忠心於國,一心死守的表現,但實際上他只是想離東海軍近一點,有東海精兵做護衛,他才能睡得踏實。但昨夜,他是一夜沒能合眼。幾次三番的爬起來向外張望。城外地湖山之間。有若天上繁星的篝火,讓他心驚膽戰——圍在杭州城西的敵軍已有十餘萬之多。

「呂將軍!」陳建緊緊抓著呂師囊的手臂。惶急的問著,「賊軍今天真的會只攻打涌金門!?其他城門真地不要再派些人過去?」

現在的西城四門,就只有涌金門兵力最為充分,其餘各門卻僅有數百新兵,連原本分配在清波門處的百名東海士兵都給呂師囊調了回來。萬一呂師囊判斷失誤,讓方臘軍乘隙攻上城頭,那該如何是好。

「龍圖,不必擔心!」呂師囊掙開了陳建的手,冷眼看著城外的方臘軍正沿著西湖的堤岸開始集結,湖中的百十條畫舫也雲集在西湖對岸的碼頭邊:「昨日午後賊軍已經有過兩次試探,城西的四座城門,唯獨涌金門這裡射出的箭矢最少,如果是龍圖你是賊軍主帥,你會選擇哪座城門?」

「何況涌金門本就是杭州城中出遊地主要通道,西城四門也以涌金門城門最為寬廣。再加上門邊還有涌金閘,適宜水陸並進。不出意外地話,此處當是賊軍主攻方向無疑。」丁濤在一邊配合道。

陳建知道這丁濤雖然年輕,但在這五百東海兵中卻地位甚高,且指揮水平也不低,昨日賊軍來城下試探,錢塘門守兵一箭未發就要下城而逃,正是剛好在那裡巡視的丁濤親手連斬四個臨陣脫逃地士兵,只用了六名親兵,就強逼著數百潰軍返回城頭,用亂箭把賊人射走。既然呂、丁二人皆如此說,他也只能相信了:「希望一切盡如兩位將軍所言。」

但他只停了一下,卻又接著問道:「萬一賊軍繞道城南城北呢?那該怎麼辦?」

呂師囊不耐煩了,似要發作,丁濤伸出手去,一邊作勢攔住呂師囊,一邊正好把手臂露出給陳建相看:「龍圖,你看看在下的手!」

陳建依言看去,只見丁濤的左手小臂上儘是紫紅斑白,是一大片燒傷後的疤痕。

「這是?」陳建不解其意,皺眉問道。

「這是小子幼時在家中玩火時所受的傷。」丁濤解釋道。「家父日日出海捕魚,先母也得下田工作,小子無人照看,也沒人教過不可近火,所以不知火之可怕。但自從受過此傷之後,俺便見火就遠避,卻再也沒有燒傷過……不學。何以知之。龍圖覺得有人教過方臘怎麼攻城嗎?他知道如何規避城防地要點,尋找空隙嗎?

方臘這一月來雖然破城多處。但從來都是一衝即下,不必多費手腳。此次來攻,難道還會小心翼翼,繞道出擊不成?若小子所料不差,賊軍的第一次進攻必然是照睦州、歙州的先例,直接發兵來衝鋒,以期一舉破城。等他吃過虧後,才會學乖點。」

陳建摸著下巴開始沉思起來。呂師囊卻在一旁冷然道:「龍圖不必再多想,賊軍已經上來了!」

隨著呂師囊的話聲,城外鼓鑼一陣亂響。一條條畫舫漁船從湖上爭先恐後的向東岸劃來,數千名明教士兵也沿著湖堤向西北的錢塘門和西南的錢湖門殺去。

「呂將軍!」陳建一聲慘叫。眼前地一切,與方才呂、丁二人說的完全不一樣。

呂師囊依然淡淡定定:「龍圖放心,那只是佯攻。只憑几十架梯子怎麼可能攀上杭州城?」他回頭對丁濤道,「濤哥兒。你調兩隊人分別去錢塘門和錢湖門監陣。省得出什麼意外!」

「是!」丁濤高聲應道,走了兩步,又回頭問道:「七哥,是不是把這裡地旗號也帶幾支過去?」

呂師囊想了想,點頭道:「帶一半……不,把小旗帶三分之二過去。將旗留著就夠了。」

「知道了。」丁濤應聲下了敵樓。

陳建茫茫然問道:「呂將軍這是為何?」

呂師囊雙眼緊盯著已經划到湖心的船隻,口裡冷笑道:「既然賊人要聲東擊西,我們也可以將計就計。就讓他們以為涌金門這裡的兵力已經被調到錢塘、錢湖二門去好了。等他們來攻打涌金門的時候,正好可以給他們一個驚喜。」

城頭上鼓聲響起,陳建俯在敵樓的窗棱上,向下張望。只見兩隊東海兵,人人舉著一面旗幟,隔著十幾步的距離,一南一北,陸續向錢湖、錢塘兩門發力奔去。而原本守在雉堞後的東海兵。則齊齊坐下。如果從城外望上來,涌金門處地確是守軍被調走了的樣子。

『希望一切順利!』陳建暗自祈禱著。只是他立刻便失望了。如同在與城外的敵軍配合,城中突然響起了喊殺聲。陳建大驚失色,連忙跑向身後的窗口,向城內望去。

涌金門附近的屋舍街巷中,一下湧出了近千名頭扎白布的明教教徒。他們一邊把火把柴束丟向道路兩側的房屋,一邊鼓噪著向城門處殺來,『城破了』的喊聲一下傳遍了西城。

陳建地臉色一下煞白,「呂……呂將軍!」他大叫著。

呂師囊應聲走到他身邊,低頭下望,大笑道:「配合的真差勁呢!他們應該再等上一刻鐘才是!」

陳建一愣:「將軍何處此言?」

呂師囊漫不在意道:「賊軍主力所乘的船隻已經向涌金門這裡劃來,一刻鐘後就能殺到城下。如果城內的姦細真的會配合,應該等……」

他的話還沒說完,陳建扭頭就向敵樓城外一側沖了過去。俯在窗台上,向西湖中一望,他地雙腿頓時軟了下來——百多條畫舫漁舟都對準了涌金門衝來,正如呂師囊所說,一刻鐘後便能殺到城下。

「前後夾擊,這城怎麼守得?」陳建勉力撐著窗檯,心中儘是絕望。

「龍圖勿憂!」呂師囊走到他身邊。陳建轉頭看去,只見東海將領笑得風輕雲淡,「半刻之內,城內的賊軍姦細便能肅清,我們只要顧著城外就可以。」

陳建不知呂師囊為何如此自信,但一切正如他所言,在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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