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之卷 第四十七章 助守(上)

大宋宣和二年九月初九,丁未。

衢山。

趙文腳步匆匆,拖著殘腿一瘸一拐地走進舊日衢山軍觀音山主寨、現如今衢山總督府的白虎節堂的主廳中。對著正與一眾參謀盯著兩浙沙盤地圖的趙瑜說道:「二郎,對岸有消息了!」

趙瑜抬起頭來:「哦?終於來了!」

趙文點了點頭,走上前來,幾個參謀忙給他讓出了位子。站在沙盤前,趙文打開手上的公文夾:「方才從杭州傳來了最新的情報,自八月廿二,方臘敗兩浙都監蔡遵、顏坦五千兵於息坑之後。其便領軍直攻青溪縣城,於二十八日攻克。休整一日後,又揮軍沿新安江向西,直逼睦州。而此時的睦州,由於五千州兵已盡數戰歿於息坑一戰,無力抵禦。三日之後,也就是九月二日,睦州城破,知州張徽言棄城而逃,通判葉居中城破後被殺,方臘軍遂入睦州。」

「終於到睦州了!」趙瑜算了算時間,方臘是七月初一起兵,在青溪一帶,費了近兩月時間,招募人眾,積蓄實力。現在出兵,是厚積薄發,攜息坑大捷的餘威,一戰破青溪,只隔四天,便又打下睦州。其兵勢之鋒銳,著實令人驚嘆。

陸賈一邊指揮著參謀們,按照趙文帶來的情報,在沙盤上把一面面紅色小旗插上——趙瑜既然已經到了衢山,他這個總督就只能改作參謀的工作——一邊說道:「方臘是七天前進地睦州。如果他不休兵。而繼續進軍,以他進兵的速度,現在應該已經攻下了桐廬縣了。」

趙瑜俯身看著沙盤。這塊兩浙地形沙盤,滿目的都是代表山林的青綠色。兩浙多山,天目、天台、四明、雁盪幾大山系把兩浙州縣切割得支離破碎。在兩浙用兵,要麼走水路,要麼就得沿著水道切割山脈產生的河谷——也就是順著河岸走——否則就得翻山越嶺。而方臘的大軍也不可能例外。以他現在所處的位置,若要出兵。只能沿著夾在龍門山脈中地新安江河谷走。

從青溪到睦州再到陸賈所說的桐廬縣,都是新安江沿岸地城鎮。新安江是後世富春江的一部分,這條江在宋時,自睦州以上,即名新安江,睦州以下,直到杭州錢塘縣。則被稱為浙江——兩浙的名字便來源於此——而由錢塘縣至海,便是大名鼎鼎的錢塘江。作為兩浙中心城市的杭州,就座落在錢塘江北岸。而方臘的目標,不出意外,定是杭州無疑。

趙瑜看了半天沙盤,抬頭對著廳中的參謀道:「你們有什麼意見?」

聽趙瑜相問,一個參謀搶先說道:「桐廬縣是杭州地西南門戶,地勢最為重要。一旦桐廬被攻克。擋在方臘大軍面前的,就只剩富陽縣了。」

另一個參謀搖了搖頭:「從睦州至杭州,大半路段都在新安江河谷中。這條河谷,最窄的兩處便是桐廬縣城和富陽縣城所處的位置。而這兩座縣城,便就是作為杭州西南的關隘而修建。方臘雖然能一戰下青溪,一戰克睦州。但再想繼續攻打桐廬、富陽,怕是很難做到。他的兵畢竟多是夾裹來的農民,除非經歷過幾場血戰,汰弱留強,否則絕難做到連續作戰。」

陸賈捻著下頜的幾縷短須,皺眉想了一陣,最後也點頭同意後一個參謀地意見:「睦州本就是軍事州,去年剛剛被升做建德軍節度治所,崇寧年間編戶時,戶數只有八萬。而丁口也只有十萬七千。方臘大軍雖然號稱十萬。但以他剛剛攻下青溪、建德——這是睦州州治所在——兩縣,實際上能有四五萬兵就頂天了。而其中的精銳……最多只有一萬!」

趙文介面道:「一萬精銳,要想攻下桐廬也許不難。但想在連破桐廬、富陽之後,再攻下杭州,幾乎是痴心妄想。」

「所以除非方臘被燒壞了腦袋,否則他絕不會得意忘形的直奔杭州!要麼留在睦州等待官軍進剿。」陸賈指了指沙盤:「要麼,就會分出部分兵力,先回他的老家歙州,去那裡招兵買馬。」

趙瑜輕輕點頭。此時的新安江上游,沒有水庫,沒有千島湖,只有幾條寬闊的河谷,能直抵歙州。方臘領軍西行,最多十日便能抵達歙州。而那時歙州守軍,應該已經被調去協防杭州——歙州有官道直通杭州,不須繞道睦州——空虛地城防,再加上聖公方臘在歙州的人望,莫說十萬兵,就是擴軍到二十萬,也只在數日間。到那時,方臘便可以分兵兩路,一從睦州、一從歙州,合擊杭州。

趙瑜摸著下巴:「只要方臘足夠聰明,就應該會選這條路。雖然看著是繞了點路,但比起盲目的攻打杭州,卻會順利得多……只要方臘足夠聰明……」

他猛地抬頭,看看廳中眾人,問道:「方臘會有這麼聰明嗎?」

陸賈點了點頭,「應該有,方臘絕非等閑之輩。他起兵時,所定下的戰略已經足以說明這一點。」

他手向後一伸,一個乖巧的參謀便隨即遞上了方臘當日發表的演說文稿。陸賈看著這份文件,先搖頭贊了兩句:「真不知道職方司是怎麼弄到手的!」然後才念道:「三十年來,元老舊臣貶死殆盡,當軸者皆齷齪邪佞之徒,但知以聲色土木淫蠱上心耳。朝廷大政事,一切弗恤也。在外監司、牧守,亦皆貪鄙成風,不以地方為意,東南之民,苦於剝削久矣。近歲花石之擾,尤所弗堪。諸君若能仗義而起,四方必聞風響應。旬曰之間,萬眾可集。守臣聞之,固將招徠商議,未便申奏,我以計系之,延滯一兩月,江南列郡可一鼓下也。朝廷得報。亦未能決策發兵,計其遷延集議。亦須月余,調習兵食,非半年不可,是我起兵已首尾期月矣,此時當已大定,無足慮也。況西北二虜,歲幣百萬。朝廷軍國經費千萬,多出東南,我既據有江表,必將酷取中原,中原不堪,必生內變,二虜聞之,亦將乘機而入。腹背受敵,雖有伊、呂,不能為謀也。我但畫江而守,輕徭薄賦,以寬民力,四方孰不斂衽來朝。十年之間,終當混一矣。不然,徒死於貪吏耳。諸君其籌之。(注1)」

趙文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段起事演說,細細琢磨著,點頭贊道:「方臘確是個人傑。現在朝中上有昏君下游奸臣,地方上官吏也是貪腐成風,早是民怨沸騰。尤其是東南一帶,被應奉局的東南小朝廷以花石綱地名義搜颳得民不聊生。單從東南局勢看,他此時起兵的確是選對了時機。」

「誰說不是呢!」陸賈嘆了口氣:「方臘軍能這麼順利地打下青溪和睦州,不是他手段高。而是道君皇帝、蔡京和朱勔地功勞。若非民怨沸騰。他如何能在一月之間,聚兵數萬?而睦州的官吏也正如他所料。當他起兵地時候,並沒有加急上報,也沒有即時進剿,而是猶豫不決,讓他得到了近兩個月的發展時間。」

「不過……」趙文冷笑道:「方臘也僅算對了兩浙地局勢,如是放眼天下,他的戰略規劃可就是大錯特錯!方臘以為朝廷地大軍要半年後才能調集,他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差乘機席捲東南。但他應該沒料到,為了北伐燕雲,童貫的十五萬西軍早已集結在開封附近。調頭南下,也只需道君皇帝的一道旨意。」

一個參謀道:「從開封沿汴河水路南下杭州,快的話只需半個月。而以汴京城中的運力,把十五萬大軍盡數運抵江南,也只需四十天到五十天。」

另一個參謀一點頭:「也就是說兩個月之內,朝廷的大軍必至。而那時的方臘,最多也只能打下四五個州,甚至過不了太湖。」

趙文冷笑:「不能過太湖,那方臘地劃江而治,十年一統天下的策略便只是痴心妄想。蘇湖熟,天下足。打不下蘇州、湖州,方臘也只有做賊寇的命。」

陸賈也道:「方臘戰略規劃,便建立在割據江南魚米之鄉,等朝廷因軍事大肆搜刮北方百姓,引發民亂,從而導致北方二虜入侵上。這個策略不可謂不高明,但錯就錯在沒有把北伐之事考慮進去。」

趙瑜搖頭道:「區區一個魔教魔王,漆園園主,手下又沒有職方司,如何能及時掌握京中的情報。方臘能有這等見識已經很了不起了!」

趙文笑道:「再了不起也比不上二郎你。半年前就把大宋朝廷和明教一起算計在內,從頭到尾,這兩家都被二郎你耍在手心裡。」

趙瑜苦笑:「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我可是從一開始便不想看到南方生亂。遣人冒名刺殺杭、泉諸州官吏,也是想提醒大宋朝廷把明教的勢力消滅在萌芽之中。可惜啊,一切還是無用功。」

趙瑜其實並不希望看到東南一帶大亂,也不想看到童貫的北伐軍南下,若是能早點滅掉遼國,宋金之間的戰爭也會早一點開始。趙瑜已經等了十幾年,早已等不及了。他曾經想過派人直接解決掉方臘,省得讓趙佶分心。但隨著對東南局勢越是了解,他就越覺得這種想法太天真。

在應奉局的拚命搜刮下,江南早已變成了火藥桶。因花石綱而家破人亡地數不勝數。而去年兩浙江東大旱,今天春天福建大旱,民生更加困苦。方臘做的僅僅是把火藥桶點燃罷了。沒了方臘,還會有『袁臘』,正如梁山泊,沒了宋江還會有『宋河』。誰領導起義是偶然,但起義爆發卻是必然。

趙瑜到最後,便只決定給大宋政府提個醒,讓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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