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之卷 第四十四章 交涉(下)

大宋宣和二年三月十七,丁巳。

兩道突出海中的山崖,包圍了方圓約一里的海面。山崖之上,怪石嶙峋,翠綠如染,時不時的,便有幾聲清脆的山雀啼叫回蕩在水面之上。

海灣中的海水,藍得透徹,海底的白沙,沙上的游魚,皆是清晰可辨。不過雖是一眼能看穿海底,卻是似淺實深。一艘獨桅的小船,靜靜的停在這個不大的海灣中,小船上的錨鏈放了有六七丈,方才垂到底部。

兩根魚竿從小船的甲板上探出。竹竿細細彎彎,泛著紫黑,是極上等的紫竹,最宜作釣竿之用。深色的釣線從竿頂垂下,這種通常用作神臂弓弓弦的材料,雖然略細,卻足夠結實,就算是十幾斤重的大魚也難以掙斷。魚漂浮在水面,隨著輕輕的波浪起伏蕩漾。

小船亦是起伏蕩漾。甲板上的兩人頭戴遮陽斗笠穩穩地坐著,修長的魚竿握在手中,並沒有因為魚兒久不上鉤,而顯得心浮氣躁。兩人釣的水光山色,而非口腹之慾。

靜靜的坐了不知多久,一人終於打破了沉默。

「已經不知有多少年沒有試過在海上釣魚了。自從入了京後,雖然也回過幾次仙游,但都沒機會上船,更別說出海垂釣。多虧了大王相邀,下官才能重溫舊夢,」

「難怪小王看少保拋竿的手法純熟,原來早就是行家裡手。」

「幾十年沒再練過。手早生了。哪比得上大王浸淫日久。」

「手法再熟,也要釣到魚才有用。小王可是和少保一樣,都是一條都沒上鉤呢!」

「東海富庶,連海里地魚只都不缺吃食,當然對鉤子上的魚食不屑一顧。」

正說間,兩人的魚竿這時突然一動,竟然同時沉了下去。趙瑜和蔡攸對視一眼,一齊放聲大笑。

這裡是離基隆港二十里的一處小海灣。由於灣口狹窄,不受風浪,是一處上佳的垂釣地點。自從這海灣被發現之後,便成了趙瑜私人的釣場,平日閑來無事,他便會到這裡放鬆一下。中國的帝王向來都有用於皇家狩獵地苑囿,而趙瑜。作為東海王,給自己弄個『釣囿』也在情理之中。

前幾天,一場突然而至的暴雨,把籠罩台灣一個多月地莫名熱浪沖得煙消雲散,島上的旱情緩解,趙瑜也終於可以松下一口氣來。他早前敷衍大宋冊封使團,把蔡攸晾了十天的借口並非是信口胡謅。自從二月初起,台灣島上便滴雨未下。河道縮減了一般,幾十個小水庫的也只剩了一點底水。若是旱情在繼續下去,今年早稻的收成肯定要大打折扣了。

幸好這一場大雨,解決了趙瑜的心病。他的精力又可以放到大宋使團這一邊來。等持續兩日地暴雨一停,他便邀請蔡攸出海垂釣。

前日冊封之後,蔡攸明面上的任務便已完成。但他真正的任務去還沒有開始。前日宴上,蔡攸向趙瑜提過要擇日面談的要求,趙瑜也很乾脆的答應下來。正如為了能安心北伐幽燕,蔡攸必須安撫好趙瑜一樣,其實趙瑜也有許多地方要借重蔡攸的力量。早前磨了蔡攸十天,又用耶律大石把他的那點小心思給打了回去,一切的鋪墊都做好,自然順理成章地要好好談一談,交涉一番。

所以今日一早,兩人便各帶了幾個隨從。登上了東海船坊為趙瑜特製的遊船。遊船泊在灣中。作為護衛的兩艘車船,則遠遠在灣口下錨。此處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從官都避在後部甲板處,正是用來密議的最佳地點。

各自把剛剛釣上來的兩條魚丟入一旁的水桶中,給魚鉤重新上餌,用力拋了出去,趙瑜和蔡攸便又坐下來等候下一條收穫。不過前面已經開了話頭,兩人也不必再裝著啞巴。

「大王!」蔡攸晃了晃釣竿,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不知大王聽沒聽說過海事錢莊這個名字?」

趙瑜一笑,「當然聽過!海事錢莊這名字還是我起的,又怎會沒聽過。」他直截了當的把底揭開,不給蔡攸玩弄嘴皮子的機會。

蔡攸微微一滯,他沒想到趙瑜會承認得這麼坦率,讓他早前準備的一番話都落了空。

不待蔡攸再尋話頭,趙瑜接著說道:「想不到少保也聽說過我家的這個小商號。我這錢莊開張不過兩月,名號便傳入了少保耳中,看來日後是不用擔心沒有名氣,招攬不到生意了。」

蔡攸不習慣趙瑜的商賈口吻,眉頭皺了一皺,方才輕笑道:「有著上千萬貫的股本,又在南方海邊的幾大港口同日開張,這樣的大錢莊再說是小商號,東京界身巷地那些家恐怕就只能稱為貨攤了。」

頓了一下,見趙瑜沒有介面地意思,蔡攸又道:「當日下官一行自明州上船,還沒開張的海事錢莊地名號便已是在城中相傳。而後封舟又遇港即入,台州、溫州、泉州都一地地走來。每到一處,海事錢莊之名就又聽到一次,真真是如雷貫耳。名聲響亮如此,大王大可不必擔心貴號的生意!」

「那還要多謝各方朋友的抬愛!」趙瑜徹底拉下了臉皮,一副市儈的嘴臉:「我東海以行商立國,靠的就是商旅的財稅。不過海上風險大,出海的商旅都是把腦袋拴在褲腰上做活。我辦這個錢莊,不過讓他們少些後顧之憂罷了。而風險小了,海商也會多起來,這對我東海好處多多……這便叫『與人方便,於己方便』!」

趙瑜說得爽快至極。蔡攸放下魚竿,鼓掌贊道:「大王果然是善心。既然大王都顧念著大宋的商人,下官又怎能視若無睹。待下官回到朝中,必奏明天子,下旨命沿海各州為大王地善舉助一臂之力!」

「如此多謝少保!」趙瑜面色大喜,也放下魚竿,拱手道謝。對蔡攸話中的威脅之意恍若未覺,彷彿只聽明白了字面上的意思:「若有各州官府助力。海事錢莊必然穩如泰山。」

「大王何必多禮!下官只是與大王共襄義舉!」蔡攸側身避過趙瑜的行禮,謙讓道。

「共襄義舉?」趙瑜半邊的濃眉一挑,登時哈哈笑道:「說得好,的確是共襄義舉!的確是共襄義舉!」笑聲停歇,趙瑜又重新拾起魚竿,盯著一沉一浮地魚漂,輕聲說道:「其實說起來。少保家中早已參與此項義舉!海事錢莊的股份可是有半成是少保家地。」

趙瑜的話音雖小,落在蔡攸耳中猶如驚雷,「大王何出此言?!」轉念一想,『難道是想送禮不成?五十萬貫的股份作禮物,當真捨得!』他這麼想著,看著趙瑜的眼神不禁有些熱切起來。

趙瑜沒去看蔡攸的表情變換,只問道:「少保的族人中可是有個單名一個倬字的?」

「是有這麼一個人……」聽到趙瑜提起族弟地名字,蔡攸愣愣的回答。但立刻醒悟,驚聲問道:「他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趙瑜說得輕描淡寫:「只是一氣掏出六十萬貫,溢價買下了海事錢莊半成的股權!」

蔡攸的臉黑了下來:「……此人是我家中逆子。自幼只好商賈,不學無術。早被逐出家門了!」

「竟有此事!?」趙瑜睜大眼睛,故作驚訝道:「我看那蔡倬,談吐舉止皆是不俗。卻沒想到會是家族逆子。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搖著頭感嘆了兩句,又道:「不過我看他雖是被趕出家門,卻好像還掛心家中。上島買股份時,還有狡兔三窟之語。」

蔡攸的臉色徹底變了:「大王此言何意?」

「無他,轉述而已。」趙瑜隨意回了一句,先看了看水桶中,兩條巴掌大的小魚,搖了搖頭,對蔡攸道:「這點大,看起來吃不了鮮魚膾了!還先用點酒飯。等午後。換個地方再試試!」

說著,不等蔡攸回答。趙瑜便向桅杆後的隨從打了個手勢。不一會兒,食案軟榻便在甲板上擺定。趙瑜攜起蔡攸,起身入席,兩人各自的食案上,琳琅滿目擺著各色菜肴,魚肉時蔬俱全,還有一壺酒和一顆碩大地圓形果實。

趙瑜用手轉了轉圓形果實,笑問道:「不知少保在東京城中有沒有吃過這椰子?」

蔡攸點了點頭:「當然吃過。連荔枝都有,何況更耐儲存的椰子。」他倒想聽聽趙瑜能從椰子身上扯出什麼話來。

「『鸚鵡巢時椰結子,鷓鴣啼處竹生孫』。我東海的禮部尚書平日里便最喜歡念叨這一句,也是最喜吃椰子,喝椰子酒。」趙瑜拿起酒壺,站起身,親手給蔡攸斟滿:「少保可以嘗嘗這椰子酒。比起平常的水酒,是別有一番風味。」

蔡攸舉起酒杯淺嘗即止,「『鸚鵡巢時椰結子,鷓鴣啼處竹生孫』?雖不算工整,卻是深有野趣。可是貴國的禮部尚書所寫?」

「不是他。」趙瑜搖搖頭:「是他的先祖,太宗時被遠竄瓊崖地宰相盧多遜所做,而孤的禮部尚書便是盧相公留在朱崖水南村的那一支出身。」

趙瑜說著,如願以償的看見蔡攸的眼神再次變得冰冷。前面蔡攸拿著開辦在大宋商港中的海事錢莊來要挾趙瑜,現在趙瑜卻用蔡家的安危來反將回去。他不信以蔡京、蔡攸之智會看不出他蔡家日後會有什麼樣的結局!

蔡攸緊緊握著酒杯。他當然知道,以他家的名聲,將來會有什麼結局在前面等著。蔡京為了滿足徽宗的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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