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之卷 第四十章 故人(下)

「嚯,好大的船!」

雖然大宋的使團已經抵達,但趙瑜依然留在書房裡,舉著望遠鏡向港中張望。萬料封舟的巨大船身佔據瞭望遠鏡的整個視野,七根桅杆已經撐到了鏡頭之外,幾艘泊在一邊的一兩千料的商船,就像跟在母鴨後面的一群小鴨子。

「大而無當罷了!」

趙文只看了兩眼便收回了視線。對大宋使團所乘坐的封舟,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速度這麼慢的海船,沒有任何使用價值,除了浪費木料,便是浪費時間,一艘東海的武裝商船隻需費點手腳便能把它送進海底。

「那可是道君皇帝特地花了十數萬貫打造的封舟,贊上幾句也沒什麼罷?」

「十幾萬貫還不是給二郎你賺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趙瑜哈哈大笑起來。這艘船,的確是衢山船坊的作品。就在去年五月,趙佶下旨兩浙,命當地的船場製造一艘能震懾外藩的巨型海船——就如神宗朝使高麗的那兩艘神舟一樣——以供大宋使節出海之用。但當年製造神舟的明州船場早已被趙瑜搬了家,被攤派了任務的浙東安撫使便把擔子壓到了溫州船場身上。

只不過,溫州船場現在卻早沒有了打造大型海船的能力——這些年,兩浙、福建的幾大船場,無論官營私營,好一點的船大工都被東海用各種手段強行挖了去,搜遍大宋沿海的船坊也找不到幾個能造兩千料級海船地工匠。更別說萬料了——無奈之下,溫州知州只能把這工作再悄悄轉包給了衢山船坊。

按照後世工程轉包的慣例,總是一層壓榨一層,真正能落到做工之人手上的,只會是一點殘羹剩飯;不過這時候不同,衢山船坊仗著自家的優勢,反而海削了一筆。一艘大而無當的萬料封舟,刨去人工、材料。最後竟讓衢山船坊凈賺了十萬貫之多。所謂政府採購確是貨真價實的冤大頭,古今皆然,悉同此理!趙瑜只希望這種生意能多做幾筆。

「二郎,」等趙瑜笑夠了,趙文沖窗口指了指,「讓陳相去迎接蔡家的人,會不會有問題?他家跟蔡家地仇可深得很!」

「沒關係!」趙瑜又笑了起來。「沒有蔡京幫忙,我可就要少了個宰相。同樣道理,沒有蔡京,陳先生也不會有機會當上東海國相。說起來,我和陳先生都要謝謝蔡太師才是,一點舊日仇怨又算得上什麼!」

『陳正匯那可不一定這麼想。』當然,這句話只是趙文的腹誹,並沒有說出來。他又看了看窗外。不禁帶著惡意地想見識一下蔡攸和陳正匯見面時,兩人的表情究竟會如何精彩。

『若是打起來那就有趣了!』

不過事情的發展並沒有走向趙文所期待的方向,陳正匯保持著接待上國使者應有的禮節,而蔡攸聽到陳正匯在參拜過天家儀仗後自報官職姓名的時候,也是什麼反應都沒有。

相對於因蔡京而被流放海島的陳正匯而言,蔡攸是絕不可能記住一個十多年前貶斥地小官。陳瓘的名字或許還會有些印象。但當年陳正匯聽到的蔡京謀圖動搖東宮的傳言,不過是蔡京一黨意圖把對手一網打盡的圈套,對於那個一下跳進陷阱、將傳言上奏朝中的傻蛋的姓名,他哪可能會記得。

蔡攸與陳正匯各自行禮如儀,蔡攸只覺得東海國相禮儀上令人意外的沒有一點疏失,挑不出半點毛病,舉止談吐也完全是大家出身地樣子。在海上被一群粗漢的臭氣熏了一個多月,陳正匯這種士大夫特有的風儀,對蔡攸來說卻如同清風一般。唯獨一點,讓蔡攸覺得不對勁的是。這位陳國相的說話和表情不知為何卻是十分冷淡。行過禮後,也不多作寒暄。直接就請使團移步港外。

『看起來不是好對付的角色。』蔡攸暗暗想著。任何一國朝堂,或多或少都會因為政見和立場地不同,分為兩派或是更多的派別,想來東海國也不會例外。東海國相既然對他不假辭色,不出意外,必然是不願親附大宋的那一派。而趙瑜把此人派來迎接,不知是不是已經認同了這一派的觀點。

本來蔡攸還幻想著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東海王,讓他為大宋衝鋒陷陣。但東海國相的反應卻如一盆冷水澆到了他的頭上,讓他明白今次的任務並不容易。

陳正匯把蔡攸和大宋使團請上了準備好的車駕,自己坐上了最前面的一輛,在前領路。一排排騎手領著車隊從基隆城中穿過,在沿途百姓的好奇目光中,緩緩向基隆堡行去。

坐在馬車上,蔡攸左右環顧。不過三年時間,基隆城已從無到有,矗立在台灣島上。民居、官宅鱗次櫛比,沿街地商鋪也是接連成片。遠遠眺望在丘陵湖畔綿延起伏地城牆,以及幾處高丘上的堡壘,蔡攸不禁心驚。從規模上看,東海國都至少是天下排進前二十地大城。大宋國中,能穩穩超過基隆城的,也只有東南西北四京等寥寥數城,其他各路的大州大府也不外如是。回想起三年前來台灣時的舊景,蔡攸心中不由得有著滄海桑田之嘆。

蔡攸再看向最前面的那輛車駕。對於東海國相,蔡攸並沒有什麼了解,此人的姓名還是剛剛知曉——不像趙瑜,還有趙文、趙武等人,因為歷來的戰績,在江湖和朝堂上都有不小的名氣,而一直從事行政事務的陳正匯,他的名聲卻只局限於東海國中——大宋的情報搜集工作主要放在西北兩面,而東海的情報卻只能依靠道聽途說。從他在明州地那兩天派人打探到的消息。儘是關於東海的歷年戰事和趙瑜以及各個將領的奇聞軼事,對於東海國中的文官系統並無幾條有價值的情報。

上一次來台灣,蔡攸並沒有遇上那位陳國相。究其原因,要麼是當時其人身份太低,不夠資格前來迎接——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站在一群海寇之中,陳正匯這種世家子弟的風範如同鶴立雞群一般。趙瑜只要眼不瞎,就不可能遺賢在外——要麼便是他當時還沒有投奔東海!而這一點。也正是讓蔡攸感到心驚肉跳。

蔡攸又看了看車外地基隆城,能在三年不到的時間裡,就把此地由荒僻之地變成天下有數地大城,東海國相當然功不可沒,蔡攸不認為那些海寇有這等水平。而既然陳正匯不到三年便把東海國治理得百業興旺,那他在東海王的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不可動搖。若說對他言聽計從,也毫不令人驚訝。

『看來要說服東海王。就必須得先從他的國相入手!』

蔡攸正想間,車駕已經停下。從港中到基隆堡,也不過七八里路,一行車隊很快便抵達。

在從人的護持下,天子欽賜的金鼓斧鉞在前,捧著冊書賜物的中官在後,蔡攸甩著袖子,走上了一條從堡門處一直延伸過來地紅地氈。

『還真是會做啊!』蔡攸心下暗喜。雖然不知道鋪地氈是從哪裡翻出的禮節,但趙瑜既然布置得這麼隆重,肯定對大宋還有著恭順之心,對他來說當然是件好事,說服東海王的信心登時又高漲了起來。

只是當蔡攸走到基隆堡的正門前,堡中之人出迎後。卻又是一盆冷水澆上頭——這群人中,並無東海王趙瑜的身影!

「這是怎麼回事!?」蔡攸不顧儀態的吼了起來。

趙文把眼睛緊緊壓在望遠鏡的目鏡上,黃銅的棱邊在他眼眶上勒出一道紅圈,只是他毫無所覺,直盯著堡門處地動靜。望遠鏡中,蔡攸氣得發青的臉色清晰可辨,而在一旁微微冷笑的陳正匯也讓趙文覺得十分有趣。

「二郎,你真的不去見蔡少保?」趙文頭也不回的問道。

「都這樣子了,還說什麼?」趙瑜半躺在書房邊一張檀木搖椅上,身子隨著搖椅的上下晃動——這種椅子是趙瑜自己畫出式樣。命人打造出來地。剛剛被獻了上來——舒舒服服的躺著,他悠然說道:「先晾他幾天。他的行程拖得那麼久,也怪不得我。不過,等他們安頓下來,就給蔡少保和下面的從官各送幾個倭女和高麗婢去,省得他心中怨恨太深。」

「就算用上女色,蔡少保的心裡也不會痛快的。畢竟二郎你這麼不給他面子。」

「沒關係,現在是他來求我,不是我求他。北面的事已經箭在弦上,不說服我,他們怎麼跟金人達成協議?」趙瑜笑著從桌案邊的架子上取下了一個公文夾。大宋使團從明州到基隆,用了一個多月,其中停靠了五六個港口。而收集了他們沿途交談,以及隨行所帶信件、冊書的副本的資料,就是在泉州他們最後一次停泊時,由派駐那裡地職方司成員乘快船加急送到趙瑜手上。大宋使團此行地真實目的,冊封給趙瑜地官職,甚至是蔡攸打算在台灣島上布置暗樁的謀劃,在這個公文夾中都記載得明明白白。

「讓我們退還遼南,交出大抃等降將,釋放女真俘虜,以換取金人同意長生島為兩國互市地點。道君皇帝還真會打算盤,一個東安王,一個懷忠崇義推誠順化功臣,再加個上柱國的虛銜,就想把我們費了多少心血打下的地盤要過去送禮?還搭著幾千人的添頭!」趙瑜嘿嘿冷笑著,一頁頁翻著夾中公文,面如冰霜。「想瘋了他們的心!」

「二郎你還忘了賜劍履上殿,詔書不名這兩條!」趙文笑道。

「何須他賜!」趙瑜一聲冷哼:「等我去了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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