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之卷 第三十五章 經濟(下)

堂中鴉雀無聲。

幾個大海商被陳總掌柜的話給驚呆了。

『出售東海錢莊的股權?!』

金知禮悄悄的掐了下大腿,很痛,看來並不是在做夢。看看左右,其他幾人卻也都暗暗在掐自己的皮肉。他們幾個可都是與東海錢莊打過太多交道,每年東海王從這些錢莊中獲得的收益,光從自己被賺去的那一份,便能推斷個大概。

光靠發行金票,一正一反,兩個百分之三的手續費過去,一千貫的金票便給東海錢莊賺去了六十貫。而大海之上,東南沿海的海商手中,又有多少個一千貫在不停流轉?如果再加上存貸、質押等業務,東海錢莊的收益比起出海貿易少不了多少,但風險卻低上許多——畢竟,東海錢莊身後可是有著十萬大軍啊!

但是,這會是真的嗎?這麼賺錢的買賣,東海王為何會跟人分享?還是那句話,東海錢莊身後可是有著十萬大軍!而他們身後又有什麼?整個福建、兩浙各大豪門宦族千絲萬縷的關係網?在東海軍橫行海上的艦隊面前,也只是一張脆弱的蜘蛛網罷了。

冷場了一陣,一個乾瘦的老頭兒咳嗽一聲,卻是仙游鄭家的家主,「總掌,可是錢莊最近有些周轉不過來?如果真是這樣,總掌只需吩咐一聲,我等自當報效。十萬八萬雖是有些吃力,但我等還是勉強能拿得出來。何必發賣股份?」

「是啊!是啊!何必發賣股份!只要總掌開口,十萬貫以內的錢鈔,我等當即奉上。」海商們一連串地附和,直打算拿些小錢出來,把今天的事打發了。只有金家二子,一語不發,在一旁冷眼旁觀。

陳秀安把眾人的反映收入眼中。輕輕笑道:「我想各位是誤會了。陳某這腳底下,還正存著七八百萬貫的真金白銀。單憑入貢給大宋的那一萬三千匹戰馬,兩年內,便會有一百萬貫錢鈔存入東海錢莊!東海錢莊不缺錢,而是錢多得沒處花,所以必須要給庫中的那些死錢找個出路。為何錢幣又稱貨泉?就是因為錢財如水,必須要往複循環成為活水,才能以錢生錢。方是正確用錢之法。」

金知禮已經聽出些眉目:「總掌的意思是?」

「不是陳某地意思,而是大王的意思。大王希望能把東海錢莊地業務範圍推廣到整個大宋,而第一步便是兩浙和福建。各位都是與我東海錢莊的金牌客戶,又在兩浙、福建甚有聲望,所以才邀各位來此,便是想請各位做個表率……做個聯通東海和大宋的橋樑。」

「原來如此!」金知禮立刻點頭,「既然這樣,敢問總掌。此次發賣的東海錢莊的股權,價格如何,比例又是如何?」

「東海錢莊是無價的!畢竟有著東海的名號,事關我國顏面,不能發賣。而且……各位也知道,我國畢竟是外藩。雖有商號在大宋,卻也是改名換姓地。打著東海名號的錢莊、商行不可能進入內地。所以以東海錢莊為名的股份各位是買不到的,真正出售的是三家新錢莊的股權。不過請各位放心,除了鑄幣的錢監之外,東海錢莊的所有業務都會轉移到三家新錢莊之中,不會有絲毫隱瞞和保留。從今以後,東海錢莊僅剩地任務便是鑄造錢幣,同時為三家新錢莊提供存放本金的庫房——有我東海近衛守護,各位可以不用擔心本金的安全。」

「至於出售股權的比例,以大王的意思……」陳秀安依然打著趙瑜的旗號。「未來地兩三年里。除了三成由東海錢莊保留,三家新錢莊的將陸續賣出七成的股份!但其中四成必須留給東海國中將士、官吏還有百姓。其餘三成才會對外出售。同時大王還說了。凡持有三家新錢莊股權者,都有優先購買東海國中各大作坊股權的優先權。這些作坊,包括車坊!船坊!玻璃工坊……以及香精工坊!」

眾人腳下的地庫中,燈火依然搖曳。

在大驚過後,陳正匯很快便恢複了平靜,臉上看不出絲毫異樣,只是在晃動的燈火中,卻是有些忽明忽暗。

陳正匯與趙瑜君臣相處這麼些年,趙瑜若有什麼決策,就算不明說,他也很快便能看透內里的詳情和趙瑜的用心。趙瑜此舉,不外乎收買人心,把只屬於自己的財源分給東海國眾,同時再把對岸的官宦豪紳都拉上東海地船,日後地行動必然會少去不少阻礙,而召集那些海商便是第一步。

此法不可謂不佳,只是……有些操之過急,也未免太大方了點。

作為東海國相,他很清楚趙瑜要賣掉的那些產業有多少價值。香精、玻璃、車船等工坊每年給東海帶來地財富遠比幾十萬農戶要高得多,而鐵場、銅場則是東海國的根基所在。而且這些工坊礦場的產值每年還在不斷高速增長,賣掉這些,等於是賣掉一群會下金蛋的雞。至於東海錢莊,更是掌控東海財稅關鍵,比起有名無實的戶部尚書,東海錢莊總掌柜陳秀安才是東海國真正的計相。

不過陳正匯也更清楚,趙瑜所要發賣的這些產業都是東海王名下的私產,如何處置並不需要經過他這個國相的同意——蔡後、陳妃比他更有資格說話——趙瑜既然說出了口,便代表他已經下了決斷。但趙瑜所說的『作為東海之主,整片天地都是我的,沒必要營於錙銖』這句話,卻讓陳正匯很不以為然——一旦這些產業發賣出去,其出產所得,可就不再姓趙了。

在大宋,官產私產析分得很清楚。這個時代雖然沒有什麼物權法。但出自於唐太宗《大寶箴》的那一句:『以一人主天下,非以天下奉一人』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子民地財產並不是君主的,而天下財稅也不是給皇帝享用的。

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是說得好聽罷了,天下的土地只是受天子管轄,而非天子私產。雖然被稱為官家。但官產卻不是皇帝家的,就算皇帝也不可能把官庫當作自家的錢包來揮霍。

皇帝可以把皇家名下的田地、莊園、府邸賜給臣下。但他卻不能把隨意把百姓地土地收歸自用——當年太宗皇帝要擴建宮室,便是因為宮城邊的百姓不願動遷,而最終放棄。

官產,包括田地、屋舍——一般都是沒有了繼承人地絕戶或是犯罪被罰沒的產業——不論是發賣、還是租給他人,所得的收入,都歸入官庫。天子要想動用,除非政事堂同意。但一般來說,卻都會被宰輔們噴上一臉唾沫星子。

而在東海國,也並無例外。趙瑜一家的開銷皆是出自於內庫,至於官庫,則是用來支付軍費,官吏的俸祿以及各色行政開支。以天下財稅濟一人之用,乃是昏君所為,或者說會這麼做的必然是昏君——北面的那位正是如此。雖然陳正匯相信這個道理趙瑜應該是一清二楚。但畢竟早前未立國時,東海地一切都是趙瑜私產,保不准他還留有什麼誤會。

「大王!錢莊的利潤和這些工坊的產出都是內庫收入的主要來源,少了這些收入,只靠每年幾十萬貫的錢息,支撐義學的開支都有些勉強。官中、軍中的年節賚賞怎麼辦?戰後的封賞又該如何處置?」陳正匯神色嚴肅,提醒著趙瑜,一旦這些工坊都賣出去,最大地問題便是財政收入銳減。雖然這些產業每年的產出都是歸入趙瑜的私庫。但畢竟趙瑜是極大方的君主,國中的教育、年節時的賞賜、戰後地封賞,皆出自於內庫,若是少了這些財源,趙瑜拿什麼收買人心。

趙瑜搖頭:「先生只記得少了錢莊和作坊,內庫收入會減少。卻不想想開辦新的錢莊會給我帶來多少收入。有了深入對岸的窗口,有了大宋的億萬百姓。每年鑄幣的錢息可就不只是三四十萬貫了。而是兩三百萬貫!」他笑著,「這還要多謝蔡太師。若非有他相助。我東海國的錢幣也不至於那麼受歡迎。」

陳正匯默認了趙瑜的說法,現在的大宋,由於蔡京濫改幣制,大宋新造錢幣的信用一貶千丈,趁此良機,製作精美、看上去價值甚高的東海錢便趁虛而入,成為沿海百姓最受歡迎地幣種,就連倭國和高麗,現在也開始流通東海地錢幣。

尤其是用黃銅鍛造的金花錢,雖然面值是二十文,但在福建和兩浙,通常能抵上二十三四文地小平錢(注1),如果是夾錫鐵錢,那就要上百枚才能抵一個。而金花錢的成本卻只有三文,對於鑄造這種錢幣的東海錢莊,就是有著五六倍的錢息。

大宋銅貴錢賤,發行銅錢,造得越多,是虧得越多,而東海,每發行一百萬貫的金花錢,卻能賺取至少八十萬貫的利潤,工藝製造的進步所帶來的暴利,在這枚小小銅幣中,展露無遺。

而且東海錢在大宋流通得越多,東海國的名聲也就會越大——現在的東海錢早已不是剛開始刻著『宋元通寶』的錢幣,而是有著『東海貨泉』的字樣——而國家信用,也會因跟宋錢做對比,而越來越高。

沉默片刻,陳正匯才再次找到話頭:「大王的用心,臣能體會,但船坊、車坊生產的都是東海軍國利器,其重要性比之火器局亦不遑多讓!車船工坊能賣,火炮、火槍工坊是不是也能賣?而且一旦成了股東,便有查賬的資格,那些外人可就會因此知道東海軍的底細!」

趙瑜搖搖頭,陳正匯的問題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便解釋道:「我賣得只是股份,控制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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