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之卷 第二十六章 旅順(上)

神楽道中記。

宣和元年四月十六,癸未。

已是雨過天晴,天藍得透亮,陽光明媚異常。除了洶湧翻騰的復州河,以及草甸上的一點積水,已經看不到半點昨日暴雨的痕迹。

一群群戰馬被契丹和奚族的牧人驅趕著,從幾里、十幾里、幾十里外的放牧地向復州河聚集。放眼望去,在一望無際的平原草甸之上,凈是萬馬奮蹄的場面。

回首復州河岸,北信口處的金人大營處已是一片狼藉,營柵七零八落,千百頂帳篷盡數扯倒,旗幟兵甲散落滿地。一隊隊奴工在士兵們的監視下在營地中出入,搜尋著女真人殘留下來的戰利品,並清理營地。營地之外,一溜女真兵的屍首。幾個手持利斧的東海兵,逐個把首級砍下,殘屍就近被丟入復州河,首級則被撂齊碼好,等候計點。

昨日午後,野戰二營從北信口渡海登陸,駐紮於此的女真猛安出寨迎擊。千名女真鐵騎夾著風雨而來,卻被戰船上的火炮堵在半里之外,眼睜睜地看著東海士兵在北信口渡頭下船結陣。當東海軍陣中射出第一波弩箭,金人就再也沒有了機會——就算在暴雨之中,木製麻弦的神臂弓仍能保持七八成的威力,而金人所用的角弓,卻在雨水中變得鬆軟無力。

在炮火和箭矢中倒下了近兩百人後,女真人終於失去了繼續作戰的勇氣。調轉馬頭向北方逃去。於路上,這些敗兵還想帶走散布在草甸上地戰馬,但契丹和庫莫奚的牧馬人卻先一步被串通,早把馬群遠遠的驅離大路。到最後,這支女真騎兵就只帶著區區兩千餘匹戰馬抵達神機營埋伏著的山谷。

當入夜後,這群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似漏網之魚的敗兵在浮渡河邊的官道上淌水的時候,山谷兩側地坡地上。守候已久的神機營突然發動了攻擊。此時已是雨收雲散,借著月色。千支火槍輪番發射。山谷洪流滔滔,就算在岸邊地官道,也淹上了近兩尺深。趟著湍急得河水,女真騎兵在彈雨中艱難跋涉,最後僅僅只有百餘騎得以逃出生天,而他們所攜帶的馬群,卻盡數被留在了山谷中。

浮渡河之戰結束。在遼南,金人的勢力已徹底被掃空。除了被困在復州河南岸的一支女真千人隊,完顏婁室所率領的連同民夫在內總計五萬人的大軍,已徹底覆滅。而要解決掉最後的那一千人,也就是一兩天之內地事了。

沿著綠草茵茵、蒼翠欲滴的復州河岸,趙瑜信馬由韁。在他身後,神機營都指揮使朱正剛正向他彙報著昨日的戰事。當聽到昨日清晨,與第一都交戰竟然是金國南部都統完顏斡魯時。趙瑜忍不住搖頭惋惜:「可惜了一條大魚啊!」

「完顏斡魯太狡猾,見了戰局不利掉頭就跑,第一都沒有配馬配車,追之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逃掉!」朱正剛也是遺憾非常,若是能活捉或是擊斃女真僅有的幾名勃極烈中的一名——哪怕是排名最後的一個——那功勞也足以讓他胸前的四枚銀月變成一顆金星。

「到底是老江湖。風色不對轉身就走,這進退自如的本事當真非同一般。當年在海上做買賣地時候,我可沒這水平!」趙瑜笑道。

朱正剛不知該說什麼話好,只能陪著笑。東海國的上層基本上都是海盜出身,現在一個個為官為將,對舊日的醜事卻都諱若莫深起來,很少再有人在公開場合吹噓當年跳幫打劫時的故事。

不用回頭,趙瑜也知道朱正剛的尷尬,笑了笑,轉過話題:「昨日之戰。神機營斃傷女真殘敵數百。最後只讓幾十人逃出。他們夾裹的戰馬也都截下了。雖說是伏擊,但戰果如此輝煌。也算是難得地大勝。朱卿家指揮有方,功勞不小。」

「先有大王定策,後有眾將士用命,方得此勝。末將哪有半分功勞。」朱正剛謙遜著,「我這也是撿了二營的便宜,若不是二營在北信口先行擊敗他們,神機營也不會勝得那麼輕鬆。」他一邊要竭盡全力的控制著馬速,與趙瑜的坐騎保持半個馬身的差距,一邊還要陪著趙瑜說話,一心二用下,額頭上的汗緊張得撲簌簌的直往下落。就算被趙瑜誇讚,也沒心情自滿。

趙瑜哈哈笑道:「朱卿家太過自謙了,這麼大的功勞你推不掉。」笑了一陣,他又正色說道:「不過……真要說起功勞,今次戰果功績如此輝煌,其實主要還因為對上的是女真人。並不是說他們不強,論起兵強馬壯,軍力雄厚,金國還在我東海之上。」

不等不服氣的朱正剛反駁,趙瑜繼續道:「只是他們今次之敗,第一敗在廟算。完顏婁室將兵五萬,想用獅子搏兔地雷霆手段把長生島一舉拔掉,這種戰略不可謂不謹慎。但他們不可能知道,從火燒遼南諸城時起,他們就已經落在我東海地圈套之中,除了時間上有些提前,金人的反應都一如參謀部地預測。我們在暗處算計金人,而金人卻懵然不知,這場仗還沒開戰他們就已經輸了八成。這與軍力無關,與智計無關,只是因為我軍的目的出乎金人預料:不為財帛、不為子女、不為土地,我只要個名聲——殲滅女真鐵騎的名聲——一切戰略謀劃以此為主,外人怎麼可能想得到?!」

朱正剛皺眉思考起來,趙瑜話音停了停,等神機營都指揮使消化完這番話,他又接著說道:「而金人第二敗是敗在他們沒有與步兵軍陣交手的經驗。契丹立國幾近兩百年,與我漢家步兵交手無數。上上下下都知道『不擊堂堂之陣』地道理。但女真人以前見識的都是契丹、渤海的那些沒錢買馬的雜兵,從來只要縱馬一衝,就可以趕在潰軍之後,用狼牙棒一個個把人腦袋砸碎。他們從沒有與真正的精銳步兵較量過,所以當遇上我東海軍時,只把我軍看作是比那些雜兵略強一點的軍隊。如此託大,我軍當然勝得輕而易舉。不過……經此一戰。女真人受到教訓,以後再跟他們開戰。肯定會吃力很多了……」趙瑜嘆了口氣,「吃一塹長一智的頭腦,女真人應該不會缺。」

跨下地坐騎突然停步,一條小溪攔在面前。趙瑜看了看渾濁翻騰的溪水,勒馬退了數步,然後縱馬前沖,一躍而過。在小溪另一邊。看著朱正剛和親衛們小心翼翼地淌過溪水,趙瑜拍了拍愛馬,得意而笑。

他胯下地戰馬本是完顏婁室的坐騎,比尋常戰馬高出半尺有餘,全身栗毛,唯有額頭一點白色,內眼角的黑紋如同淚槽,卻是傳聞中妨主的盧馬。如從掛在長生鎮城門上的完顏婁室首級來看。這種小說家言也非無稽之談。不過趙瑜倒並不在意,這匹馬身材出眾,又溫馴聽話,確是一匹上等良馬。更重要的是這隻三歲大地小公馬,並未被閹割。等一個月後,它就能在濟州島的牧場過上一日七次的幸福生活——東海國剛剛設立的軍馬監。最缺的就是優良的種馬。

天下最精明的就是商人,大食商人尤其精明,趙瑜曾多次想購買有名的阿拉伯馬,給一匹阿拉伯公種馬已經開出百兩黃金地價格,但大食商人給他帶來的仍是被閹割的公馬。既然如此,趙瑜便很乾脆放棄對阿拉伯馬的追求——雖然如果價碼再高一點,說不定會有哪個貪財的大食商人獻上兩匹,但畢竟不值——繞過印度,組織四條戰船去阿拉伯走一趟的軍費也不過十萬貫,只要在岸邊某個城防不嚴地小城『進出』一次。幾百匹好種馬唾手可得。

不過現在。趙瑜還沒有精力去阿拉伯找麻煩,而有了眼前的這三萬多匹戰馬。幾年內,也沒必要去跟大食人過不去。

這些戰馬中,多為閹馬——自幼被閹割的公馬,性格柔順,容易調教,又不會發情,不論女真還是契丹,都喜歡拿來騎乘——不過,母馬的比例雖不高,但也有四五千匹。至於未閹割的公馬,趙瑜估計最多只有幾百匹。

無論中原還是北地,當公馬長到了三四歲將要成年時,馬主便會進行挑選,只有性格溫順,體格健碩的良馬才會被留下來做種,其他的素質不夠的,都會被閹割掉。而趙瑜所繳獲的這些未閹公馬,自然都是上品。

有這幾百匹公馬,加上四五千匹母馬,已經能撐起新成立的濟州牧場——一個馬群中,公馬和母馬地比例達到十比一,就足以繁衍後代。等兩三年後,這個位於高麗南方地海島牧場,每年將會有兩千匹好馬供應軍隊。

回首望望復州城北這一片一望無際的草甸,趙瑜遺憾地嘆息。如果能有派駐一萬精兵駐守北方,這裡將是最上等養馬地。只可惜他最多也只能抽出兩千兵。遼南的草甸,他不得不放棄。

趙瑜再向南望去,越過洶湧的復州河,幾十里外還有一千女真駐紮在南信口對岸,只要把他們消滅,等河水稍落之後,就能驅馬渡河。再向南百里,便是後世被稱作大連的蘇州。這數萬戰馬將會從現在正在被東海奴工們緊急搶修的蘇州港上船,被運往南方。

『再解決最後一千人,遼東的事就可以告一段落了。』趙瑜想著,『也該回去了,再過一月,到了颱風季,路可就難走了。』

正想間,身後馬蹄聲急促響起。趙瑜回頭看去,卻是在北信口忙碌著戰後收尾工作的朱聰。

「大王……」馭馬來到趙瑜身邊,朱聰氣喘吁吁,「大王,南信口的女真人離營了!」

趙瑜一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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