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之卷 第二十五章 突遇(下)

馭馬賓士在風雨中,完顏斡魯心急如焚。撲面而來的冰冷雨水只能模糊他的雙眼,卻澆不息他心中的火焰。

六日前,當他聽到完顏婁室已攻破長生鎮的消息,便沒在多言,直接離開了北信口大營——既然完顏婁室已經成功在望,他也沒必要在婁室轄下的大營中多留,也不能多留,以免給人留下奪權的嫌疑——但他離開時,仍有一絲放心不下,總覺得事情的發展不會那麼簡單,所以便留在復州之北兩百里的辰州城,等候最新的消息。

果然——他很討厭這個果然——就在昨日,當他尚在午後小睡之時,壞消息就來了:東海王親率援軍登島,婁室大軍敗退出城。憤怒之餘,完顏斡魯對此感到很不可思議,這幾月來,他曾多方打聽過東海國的消息,所有的情報都指出東海國本土遠在萬里之外,長生島僅僅是孤懸在外的飛地。但東海王的援軍卻在十日之內就趕到長生島,若非東海國近在咫尺,那便是今次的戰事完全落入了東海圈套中!

對於這個順理成章的推斷,完顏斡魯卻是難以置信。如果這一戰是圈套,那從東海人火燒遼南諸城那一天開始,套子就已經被設下來了,完顏婁室只是運氣不好,被都勃極烈點了將,踩了進去。換作是其他人——就算是粘罕——怕是也逃不過這個陷阱。

『這算計也太可怕了罷!』這麼想著,完顏斡魯感覺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都說南蠻子狡詐,當真是一點不假。』

既然東海援軍已經上島,再拖延下去,還在長生島上地大軍肯定是凶多吉少,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想辦法把七千本部從那個該死的島上救出來——只有這件事婁室算是做得好的,死得都是外族和民伕,族裡的孩兒們大多安然無恙——外族人死便死了。那麼多女真勇士可損傷不得!

收到噩耗的半個時辰之後,完顏斡魯便領著親兵直奔復州而來——有資格主持營救工作的。現在也只有他了——但由於夜間無法渡河,他不得不在高明輝命名地浮渡河邊逗留了一夜。今日一早,天剛蒙蒙亮,一夜未眠的完顏斡魯急著把親兵們一個個踹醒,重新上馬趟過了還沒漲起地河水,繼續奔行。

透過漫天的雨幕,谷口已近在眼前。完顏斡魯的心情略微放鬆了一下。只要出了谷,便到了寧州,再過兩個時辰,就能抵達復州的大營了。想到這裡,馬鞭便又是一揮,在空中打了個鞭花,坐騎的速度登時又快了幾分。

但就在這時,一聲凄厲的笛聲突的傳入耳中。完顏斡魯大驚,大金國地軍中並沒有這種號子。

用力扯起韁繩,戰馬嘶聲人立。挺直腰,踩在馬鐙上,他用盡全力大吼:「有伏兵!」

「輕裝!」

當完顏斡魯大吼著有伏兵的同時,鄧廣達也山坡上吼叫著。所有人都提防著南面的敵軍北逃而至。卻沒人能想到,會有敵軍從谷中竄出來。

看到突如其來的金人騎兵,第一都的士兵們都免不了有些慌亂,但都頭的吼聲,卻讓他們條件反射般的行動起來——服從命令的程序已經被刻進東海士兵地骨髓里,完全不會受到情緒的影響——一把掀開油布雨披,鬆開腰間的背包扣帶,雙肩一聳一放,沉重的雙肩牛皮背包便滑落到地上。

剛從背包上把火槍取下,鄧都頭的命令便接踵而至:「……各排列隊!」

為了適應火槍兵排兵布陣的需要。神機營在十人隊和百人都之間。又多了一層編製——排。一排有三隊,有排正排副。三十二人排出地一隊橫列,正好是東海步兵軍陣的最小寬度。而一個都,分作三排,就可以形成一個小型的步兵方陣。

而都直屬隊,保護著都頭、都副、鼓手、旗手和指導——這也是新設立的職位,當一個新晉陞的軍官剛從教導隊出來,又或是軍學裡的畢業生第一次下部隊時,一般就會安排到這個位置上——站在陣列之後,指揮全都作戰。

隔著雨幕,士兵們辨認著身邊人的面孔,尋找著自己的位置。尚幸他們本就是以排和隊為單位,各聚在一處休息,並不需要四處亂竄。高聲報著數,第一都的陣列很快成型,一個完整的戰術作戰單位便出現在谷口一側地山坡上。

對於今天麾下士兵列陣地速度,鄧廣達很不滿意,就算是冒雨,也不該費上十息才列陣完畢。狠狠地瞪了士兵們一眼,回首坡下,金人騎兵已經調轉馬首,對準了這裡。看了看天上的雨,又看了看地面上與敵軍地距離,鄧都頭吐了口唾沫——已經來不及換掉槍支上濕透的燧石了——又是一聲吼:「所有人……上刺刀!」

對面的軍隊列陣的速度快得驚人,完顏斡魯只覺得眨了眨眼,谷邊小坡上一片搖晃的黑影就變成了整整齊齊的隊列。

『是東海人?!』雨水流過完顏斡魯的臉上,原本就被風雨吹得發青的臉頰,現在更是毫無半絲血色:「他們為什麼會在這裡?……難道他們已經把婁室……?還有復州!復州的大營現在怎麼樣了?!」身邊沒人能回答他。

深呼吸幾次,他冷靜了下來。細細打量對面的陣列。他們人數並不多,僅有一百多人,與他的親衛人數相當,同時也沒有看到馬匹,難道是步行過來的?

斡魯有些糊塗,他們到底是什麼人?若說是伏兵,人數太少。也不該整整齊齊的在山坡上列陣;說是哨探,人數卻又太多,而且若是哨探,看到敵軍,應該會藏起來,絕不會冒出頭來!

搖了搖頭,完顏斡魯放棄了猜測。不管這些東海人是來做什麼地,他們既然已經出現在這裡。就代表東海人已經有餘力把目標轉到了陸上,而婁室……怕是已經完了!

『……整整八千兒郎啊!就這麼沒了!』

心痛於大批族中子弟的戰死,完顏斡魯顫抖著,從咬緊的牙縫裡透出聲音:「留兩個活口,其餘統統殺光!」

既然猜不出東海人所為何來,那就抓幾個來問問。雖然從東海人的隊列上看,他們都是一等一的精兵。但他完顏斡魯——大金國的迭勃極烈、南部都統——的手下可更是百里挑一地勇士。何況,以騎兵衝擊步兵,哪會有失敗的道理。

百名親衛依命行事。留下十人護著斡魯。其他親衛換乘了上陣用地戰馬,揮舞起犬牙叢生的狼牙棒,吶喊著向小坡上衝去。

看著近百名騎兵卷著風雨直奔而來,沉重的蹄聲如同滾滾悶雷,高明輝的腿肚子微微打著顫:『這個時候該退入林子里啊!』他想大叫。騎兵入不了密林。在這種平坦又只有一點稀疏雜木的緩坡上對上女真騎兵,是自找苦吃。不過他沒敢說出來。他只是嚮導。軍中號令不是他能插嘴的。

鄧廣達冷靜的看著敵騎逼近,女真人舞在頭頂地狼牙棒已經越來越清晰,這種鈍器是重甲的天敵,就算頭上戴著精鐵盔,給敲中了,照樣不死也半殘。他不由得暗恨起來。要不是這個該死的天氣,害得他發現敵人太晚,也不至於要用刺刀陣與騎兵相博——如果換上乾燥的燧石,就算這種雨天,他的兵也能保證有一半幾率成功射擊。

『算了!就算用刺刀一樣能解決他們。』他想著,方陣兩側都有些雜木,金人騎兵無法從側面衝擊,而想用騎兵正面衝擊槍陣,『……那還真是瘋了!』

雨水從頭盔滑落,透過盔甲的縫隙。流入衣襟內。濕透的內衣讓每一個東海士兵都感覺很不舒服。但沒有一人因此而扭動一下,都緊握住了手中火槍。三稜錐型的刺刀就插在槍膛中。頂端點了鋼,如果在陽光下,還會反射著幽藍地精光,就算是鐵甲,犀利的三棱刺刀也能一下洞穿。

水花四濺,馬蹄刨起泥土掀得老高。轉眼間,近百名女真騎兵就衝上了小坡。他們的心中都有些驚奇,他們還是第一次看見面對騎兵的衝擊而不四散潰逃到步兵。

『不過馬上就不會了!』完顏賽里獰笑著,領軍沖在最前。作為斡魯的幼子,他不像他父親那般精明過人,但說起勇猛,在完顏部宗室的小字輩里,他卻是排前面地。密集如蝟的刺刀陣已近在眼前,賽里用力一提馬韁,人立而起的戰馬在東海軍陣前輕巧向左一轉,正面衝擊之勢登時就轉化成與陣列平行的走向。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把女真鐵騎名震天下的騎術,發揮得淋漓盡致。

臀部離開馬鞍,順著人立而起的馬勢,完顏賽里高高的站在馬鐙上。低頭看著右側瞪大眼睛的東海士兵,他得意非常。沒有哪個騎兵會傻呼呼的向槍林中衝擊,人不會,馬也不會,陣前橫過的馬術可是女真騎兵地必修課。

右手中狼牙棒舉上頭頂,嗜血地雙眼投向目標,下一刻,狼牙棒上的鐵釘就將把敲癟地頭盔帶起,而像核桃一樣碎裂的頭顱,就會出現在眼前。

「殺!!」

狼牙棒就要揮下,東海軍陣中,衝天而起的殺聲卻突然如同地底爆發的火山一般迸發出來。聽著殺聲,完顏賽里只覺得整個人都晃了起來,他與目標的距離也一下變遠。

『怎麼回事?!』

在倒地前的那一刻,他深深的低下頭去,終於發現,他視為目標的那個東海士兵和周圍的幾人,同時弓步踏前,三四桿奇形怪狀的長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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