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之卷 第二十章 陣線(中)

東海一方鼓聲響起,金人也如斯響應。號角聲四方回蕩,傳令騎兵在三個軍陣中一陣賓士。軍陣開始移動,如同一隻被驚醒的巨獸,抖了抖身子,緩緩的向前方的獵物逼去。

如果從空中看去,以十里亭為中心,半徑三里的荒原上,兩條寬達里許的洪流正一步步的接近。千萬隻腳踏過滿目蒼綠色的原野,把草皮下的泥土翻了上來,在身後留下一片如同瘡疤一樣交織起的黃綠。

行不過百步,金人的隊列已扭曲如蛇形。沒有指揮步兵的經驗,金人的軍官們就只能用吼叫和罵聲來竭力保證陣形的穩定。不過完顏婁室卻並不在意,只要三個軍陣之間不脫節,便已達到了他的要求。也許戰前多有謀略,但上了戰場後,他的指揮方略就變得十分簡單,只要能衝到敵人陣前,戰無不勝的女真勇士自然會帶回勝利。在戰場上,太過注意細枝末節,反而會浪費力氣。戰士們所要做的僅僅是衝上去、砍下去。

聽著鼓點,腳步同起同落,東海軍陣遠比金人整齊上許多。用眼角的餘光鎖定兩側的同袍,每一個東海士兵都穩穩的在隊伍中保持自己的位置。而各都的都頭,也在觀察著左右相鄰各都的速度,通過揮舞指揮刀,調整著身邊鼓手敲擊的節奏,以保證能與友軍齊頭並進。三個軍陣,橫平豎直,前進里許,也不見絲毫偏移。

腳步不停。前方的敵軍陣列。已從地平線上地一抹黑影,變成了緩緩逼近的滾滾洪流,對方的旗號也越來越清晰。當相距只剩一里的時候,不約而同的,兩軍停下了腳步。塵土落下,鼓號不再,戰場上頓時一片靜謐。相隔一里。東海軍和金軍互相打量著就要一決生死的對手。完顏婁室已看見了趙瑜所在的指揮車高高挑出地車影,而趙瑜和朱聰。也從望遠鏡中看清了對面的白色大纛上,那個斗大地金字。

趙瑜扶著車頂的欄杆,穩重如山。身側的藍底綉金的海龍王旗隨風招展,旗面上的金龍舒爪張牙,鮮活欲飛。遙望寬達一里,最厚處竟有百步的金人戰陣,他感慨著:「人馬上萬。無邊無岸。金人也不過一萬,卻當真如人海一般!若非站在這車上,怕也是看不齊全……這等場面還是第一次得見!」

「大王當年不是對陣過交趾的五萬大軍嗎?不是早就見識過了。」朱聰問道。

「李乾德地那些雜兵,哪能跟女真人比!」趙瑜搖頭說著。他久歷戰陣,敵軍能戰與否,那是一眼便知。交趾兵雖多,不過如土雞瓦狗,人數再多。他也從沒放在眼裡。而眼前的金人,皆是多次上過戰場的老兵,縱然陣形不整,但撲面而來的殺氣卻遮掩不住。

「這是勁敵啊!」

當趙瑜感嘆著金軍久經沙場而擁有的殺氣的時候,完顏婁室等一眾金人將領,也在震驚於東海軍陣的逼人氣勢。任何時候。整齊的隊列,總能給人巨大地震撼。眼前的軍陣如平地突起的山巒,厚重,堅硬。一座山巒,沉沉的直撲過來。在巨大的壓力下,金人已經忽視了東海軍陣單薄的隊列,在他們地心中,升起了一個念頭,東海人會不會真的如山一般堅不可摧?

晨時的陽光照在東海軍的鐵甲上,被晶亮的甲葉反射出來的光線。眩花了金人們的雙眼。完顏婁室眯起了眼睛。東海人竟然排出了斜線陣。他一眼就看出了趙瑜的算盤。東海軍把左翼向前突出,定然是想用最快的速度擊潰他的右軍。轉而包抄他地中軍。

既然東海王有著以上駟對下駟地想法,那東海軍安排在左翼的戰力必然是全軍之冠,正如刀尖最為鋒利。以他安置在右翼、總計兩千五百名渤海和契丹兵,怕是會一衝即散,不過尚幸那裡還有一個女真千人隊,足以抵擋。只要能儘速擊敗東海中軍,砍下那面大旗,這仗就必勝無疑。

視線轉到東海中軍陣列,完顏婁室不由得冷哼一聲:「只有一千人!」不管士兵如何精銳,又有何等利器,甚至他手下地外族兵都成了內應,但他的五千中軍可都是本部女真,想以一敵五,對上女真勇士,那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此戰必勝!

並沒有派人上前罵陣,也沒有如說書中的那樣,將領們上陣打上一通。趙瑜和完顏婁室都不是喜歡玩花活的性格,兩軍只是靜靜的對峙了片刻,便又在鼓號的催促下不約而同的重新起步。

野戰二營走在最前,作為整條陣線的刀尖,他們前出達百步之多,距敵軍也只剩半里。最前排的士兵,已能分辨出眼前渤海人和契丹人不同的服飾。右側,與金人中軍的前鋒,隔著二十餘步交錯而過,鼓點登時開始變快。前排的一個指揮,豎起的長槍都已放下,槍尖直指前方。而後排,本已上好弦的神臂弓,略略抬起一個角度,對準了來敵。所有人都是一個想法,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解決眼前的敵人。

野戰二營後方的火炮開始轟鳴——方才全軍停步的時候,他們已經趁機構築好了炮兵陣地。二十餘門輕重火炮依次開火,甚至不需試炮,三百步外,密集的金軍陣列是最易命中的目標。一顆顆直徑三寸、四寸的鐵球呼嘯著飛向敵陣,把擋在前進路線的阻礙統統擊碎,在敵軍陣中撞開一條血肉通道。

聽到頭頂處炮彈絲絲的尖嘯,鼓點的速度又加快了幾分,全軍的腳步變得急促。當敵軍終於進入百步之內,連串的弓弦響過,飛蝗般騰起的箭矢。加入了炮彈地合奏。在箭矢落處,響起了一片慘呼悲鳴的和聲。

一隊隊弩弓手,聽著排正們的命令,輪番上前發箭。每一個東海弩手都是前行三步,上弦射擊,而後接下來的一排,越過他們。又前行三步,繼續射擊。兩個指揮的千名弩弓滾動著前行。一輪輪箭矢給金人造成的傷害,並不在火炮之下。

聽到炮聲,完顏婁室臉色頓時煞白,他一直以為發射鐵球的『霹靂彈』是如同石砲一樣地武器,當他在東海軍的隊列中,沒有看到巨大地木架結構時,還鬆了一口氣。但沒想到發出白煙和霹靂。把數斤重鐵球發射到幾里外的東西,卻是架在車輪上的長條圓筒。

『霹靂彈』所在的位置幾乎被白煙籠罩,當震耳欲聾的聲音傳來,完顏婁室的耳朵裡頭已充滿了己方士兵的慘叫。側頭看著右翼,遭受了箭矢和鐵彈地衝擊,還沒有短兵交接,右軍軍陣卻已經有了崩潰的跡象。原本拖在後方的女真千人隊已經上前壓陣,但仍有許多外族兵離開陣線向兩側逃開。

回首前方。作為前鋒的一個猛安已經衝到東海中軍的百步之內。『太慢了!』完顏婁室親手搖動起大旗:「要快!」

神機營嚴陣以待。面對蜂擁而來的敵軍,他們已經停下了腳步。在隊正們的命令下,火槍手們依照訓練條令,有條不紊地從腰囊取出定裝的紙殼子彈,用牙齒咬開,倒入槍膛。再用通條夯實。一連串地動作,凝聚了常年訓練時流下的血汗,就算敵軍幾乎觸手可及,他們也不見絲毫慌亂。

這時候,神機營配屬的十二門四寸野炮早已開始轟擊,但他們的目標不是女真人的前鋒,而是緊跟在後的第二陣。以五千攻一千,不可能一擁而上,只能分批上前。而炮隊地目的,就是阻止敵軍後陣支援前陣。讓神機營的火槍兵們一次只需面對一千敵軍。

三個火槍指揮。九個都,總計千人的火槍手已經舉起了沉重的燧發槍。架在支架上。黑洞洞的槍口,如一隻隻眼睛,死死盯著越沖越近的來敵。手指搭上扳機,豎耳靜聽著身後傳來的命令。

「預備!」都頭們舉起了指揮刀。

女真人的腳步越來越重,每跨一步,都是狠狠地一跺地面,讓衝鋒的速度又快上一點。為了提防東海重弩,沖在最前地百多人左手上都提著一面寬大地盾牌,護持住全身。他們都是從千人隊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勇士,身強體壯,武藝高強,就算單手舉起十幾斤重地大盾,也毫不吃力。自起兵以來,只要他們沖入敵陣,從沒有那支軍隊還能維持戰線。

完顏特虎就沖在最前。他是七水部最出色的勇士,在達魯古城,他救過完顏活女,在照散城,面對三千遼軍,他當先登城,在盧葛營,他一手扶著墜馬的宗室武將——完顏麻吉,一手揮刀,從敵陣中殺出。就算完顏阿骨打,也知道他的名字。今天,完顏婁室把當先沖陣的任務交給了他,也是希望憑他的武藝,能帶領全軍取得勝利。

抬頭又看了一眼,六十步外,指揮車上的東海王旗。雙眼正好與王旗前,身穿金甲的東海武將對上。特虎收回視線,他知道,那就是親自上陣的東海王。他,與東海王的距離就只有四十步了。心,熱了起來,血,幾乎要沸騰。如能砍下一國國主的首級,那將是什麼樣的榮耀!?

埋首於盾牌後,握緊了手中的刀,下一刻,他就要用這把刀砍開身前的阻礙,殺到東海王旗之下,砍下東海王的首級。

但下一刻,只聽著前方傳來東海軍官的口令聲,他就什麼也聽不到,更做不到了。一顆從槍膛中迸射出來的鉛彈,如撕開一張薄紙般,擊碎了完顏特虎手中的大盾。撞在了他的鼻樑上。鉛彈穿透了堅硬的鼻骨,深入腦腔,然後,隨之而來的衝擊波就在顱骨內爆開,炸飛了上半邊頭顱,把頭盔遠遠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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