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之卷 第十一章 孤舟(上)

完顏謀衍興奮異常。他用雙腿控著馬,一邊呼喝著,一邊挽起了角弓。前面的敵人越來越近,就快要到弓箭的射程了。

『第一輪攻擊,只求混亂敵人的陣型,真正的作戰是沖入敵陣才開始的。』完顏謀衍謹記父親的言傳身教,他的弓箭正要把混亂帶給敵人。

『還有六十步!』

哥哥活女率領的第三列剛剛橫過敵軍陣前,帶起的一陣塵煙剛好模糊了敵人的視線。手指一動,搭在弓上的鵰翎箭已經對準了前方。

『再近一點……』謀衍想著。就算隔著三四十步,但東海人站得如此緊密,只要把箭射出去,就肯定不會落空。這是他第一次上戰場,但他的射術卻在與他同年的族人面前數一數二。騎著快馬,射中十餘步外飛奔的兔子,大人們都很少能做到的事,對他來說,卻是常見。

四十步!

完顏謀衍與其他幾十名女真騎兵在馬上一齊挺起身,掌中的角弓已拉成滿月。正在他們將要把箭射出去的那一刻,只聽得東海軍陣中,一片鼓聲伴著絲弦的嗡鳴,十幾匹戰馬慘嘶著人立而起,把背上騎手摔倒了地上,其中就包括完顏謀衍。

當他從暈眩中清醒過來,便看見方才與他一起彎弓搭箭的族人,在連串的弓弩弦響中,躺到了一片。而他的左腿,被壓不住掙扎的坐騎之下,已經沒有了任何感覺。

「謀衍!」完顏活女大叫著。他地弟弟與二十幾個親近兄弟都躺倒在敵軍陣前,第四列騎兵在東海人的一陣箭雨下,損失了近四成。而第一列騎兵這時已經繞回,他們驅著馬想要上去救援,但東海人的弩弓彷彿沒有止歇,只要衝上去的,便立刻被射倒。

這些女真人從起兵到現在。還從沒見識過如此密集的箭陣。在箭雨中,想多衝上幾步。都是奢望。不過,陸賈對眼前的戰果並不滿意。兩輪攻擊,六波箭雨,就只射倒了三十人,而且這還是距離四十步的抵近射擊!

『這騎兵真不好對付!』陸賈咂著嘴,倒吸一口涼氣。他們排得太分散,跑得又快。就算計算了提前量,命中率仍低得可憐,而且這些女真騎兵,多是因為坐騎受傷才倒下,他們自身好像都只受了點摔傷。

不過一下喪失一成多地兵力,卻沒有給東海軍陣帶來任何損傷,陸賈看著百多步外的女真騎兵,猜想他們會如何反應。

『聰明點地。就該撤退。不過若是想來送禮,那俺也會笑納的。』

不過,雖然女真人那裡好像發生了些爭執,但當幾個都頭自作主張把箭雨灑向他們那裡的時候,女真騎兵便齊齊調轉馬頭,逃向遠處。

城上、城下一陣歡呼。陸賈這時一揮手。指著那群被拋棄的女真騎兵:「把他們的首級給俺砍下來,掛到城頭上去!」

宣和元年四月初五,庚辰。

入夜後,海風漸漸清冷起來。吹在身上,微微感著點寒意。巡海船兩側的十隻輪槳擊打著水面,啪啪作響。

坐在甲板上,背靠著主桅,吳傑伸了個懶腰。仰頭看了看天頂處、在薄雲中時隱時現的北斗七星,默算了一下時間,已經是戌時地樣子。「還有兩個時辰……」他心中叫苦起來。到了四更天。才會輪到大副楊崇來值夜。

這幾天,因為偷渡上島的數百女真騎兵。挨了訓斥不說,天天在海上來回巡視,心中早已煩躁透頂。底艙里踏著車輪的奴工,還可以輪流下船休整。但他們這些船員就只能吃住在船上。

雖說船上的都是積年的老水手,在海上一兩個月不著陸地也沒什麼關係,但那畢竟是在一望無際的海上,每天看到的風景總是在變幻著,哪像這巡海船,就是這麼一條六七十里長的水道,每天十二個時辰來回四趟,日夜不休。若是能遇到幾個渡海地女真人,讓他們放鬆一下也就罷了,但那些女真人狡猾得很,算準了他們巡視的時間,偷空來回傳遞信息,絕不讓他們抓到現行。

「等罷!等你們全軍來攻的時候,俺會可以好好招待你們一下的——除非你們不過海!」吳傑磨著牙,心裡惡狠狠的發著誓。

突的,吳傑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悸,他一驚,連忙站起。一鉤新月此時正被雲層遮擋,海面上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清。但他清楚的感覺到,周圍的空氣有股說不出的怪異。

吳傑不是個聰明的人,就算多次參加軍中的識字班,但到現在為止,認識的字也沒有超過三百。若非如此,以他當年跟隨趙瑜參加昌國之戰的老資歷,也不至於弄不到一艘巡洋艦。不過,有一點他是遠超常人的——那就是對危險地直覺。只要感覺到哪怕一點危險,他地神經就會立刻緊繃起來。

吳傑相信他的直覺,這種直覺幾次救過他地性命,他一跺甲板,大聲吼道:「把所有人都給我叫起來!」

話音未落,只聽著陸地岸邊一陣刺耳的號角,從後方數里外,到前方遠處,一片吶喊聲響徹。一點、兩點、…,百十點火焰自岸邊亮起,飛快地向海峽中飄來。

「出什麼事了?」聽到喊聲,大副楊崇慌慌張張地衝上甲板,這些天他都是和衣而卧,根本睡不安穩。

「是女真人要渡海!」吳傑冷哼道。

「陸督不是說初七女真人才會來嗎,怎麼初五就來了?」楊崇邊問。邊向船邊走去。

「誰他娘的知道!」吳傑罵了一句,「既然女真人想在我們眼皮底下渡海,就給他們一個教訓!」

「……不,這些船地目標是我們!」楊崇鎮靜下來後,對著海面死盯了幾眼,很快便看透了眼前的形勢,「女真人對我們的巡邏時間早已計算清楚。他們不應該在我們面前渡海。而且渡海也不需要點火,更不需要燒這麼旺——他們是想要用火攻來對付我們!」

「火攻?」吳傑搖頭不信:「我們又不是在港中。更不是在內河下游,他們玩火攻能燒誰啊?」

「女真人又不是在海上過活,他們世居內陸,能想到在水戰時用火攻,已經難能可貴了。」楊崇突然話音一頓,貌似想通了什麼,恍然道:「啊。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明白為什麼陸督推斷得是初七,而女真人卻提前了兩天出動了!」

「為什麼?」吳傑問道。

楊崇道:「這條海峽,每當起潮的時候,海水湧進海峽水道,浪大濤急。只有初七、初八、初九這三天潮水比較小,水面平靜,易於渡海。所以陸督才會這麼推斷。」

吳傑點著頭:「沒錯!」

「但每日潮漲潮落,我們東海人當然無人不知。可是那些女真人、契丹人。他們世居內陸,會考慮潮水的事嗎?」

「……說得好像有些道理。」吳傑不得不承認楊崇的說法有理。輕視敵人要不得,但把敵人想得太聰明也不太好。

「女真人比預計提前的事可以不論,」楊崇又道:「現在關鍵地是,既然他們這裡用火船來圍堵我們,在其他地方肯定已經開始渡海了!——女真人絕不會浪費時間。」

「渡海了?!」吳傑興奮的咬起牙。「太好了,就等著你們了!……加快速度!把什麼火船、木筏地嗎,全都給俺轟翻掉!!」

「不,最好不要!」楊崇連忙阻止,見吳傑拿眼瞪他,忙解釋道,「陸督不是說過,要放女真人上島嗎?他不是命我們看到女真人的大部隊,只要裝模作樣的阻礙一下,讓他們不起疑心的渡海就足夠了嗎?既然女真人放出了火船。我們乾脆就躲著火船走一陣。放幾炮,然後退走就行了。女真人不會懷疑。我們也可以完成陸督的命令。」

吳傑臉色難看起來,在甲板上呆站了半刻,看著巡海船前後兩處,漸漸圍起了成片的火焰,他才一跺腳,轉頭下艙,丟下一句話:「這裡交給你了!」

「船長!你下去檢視炮組嗎?」楊崇在後面喊著。

「檢視他娘!」船艙中傳來怒氣沖沖地聲音:「俺去睡覺!」

宣和元年四月初六,辛巳。

黃昏時分。

海峽中,一艘長約五丈的木船在海面上乘風破浪。修長精緻地船身,穿梭在周圍數百具木筏之間,顯得格外突兀。完顏婁室和他的麾下幕僚、親衛幾十人就在這艘船上。雖然自幼已習慣於馬背上的顛簸,但他們卻沒有一個能適應海上的風浪。伏在船幫,向外嘔吐者為數眾多。只有婁室一人,雖然臉色同樣蒼白,但他卻手扶長槊,在船頭站得筆直。

槳手們把船槳劃得飛快,二十支槳葉在水中倏起倏落,如同一對對翅膀,每一次扇動,船身便能前出十數丈。無人吝嗇氣力,手臂上的一條條肌肉都開始不住顫抖,但仍沒有人慢上半分。雖然由於火船的威脅,東海人的車船現在已經不敢再深入渡海的隊伍中。但在海上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險,這艘船上載地是完顏婁室,若是他出了意外,沒了軍中主帥的隊伍必敗無疑,而他們這些槳手也沒一個能活。

不過一刻鐘的工夫,木船便橫過了一里寬的水面,剛在灘涂邊停穩。完顏婁室當先跳下,向島中走去。

「爹爹!」看見父親從沙灘上走來,完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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