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之卷 第八章 先鋒(下)

宣和元年四月初四,己卯。

正午時分,烈日當空。四月的日頭,現在正處在正南方向。

站著艉樓上,龍王號的火長小心翼翼地調整量角器上的指針。天頂的太陽經過兩面比銅板大不了多少的鏡子的反射,與海平面的景象重疊著,一起通過望遠鏡鏡筒,落入他的眼中。

看了看指針所指的角度,放下手上黃銅質地的儀器,火長拿起紙筆經過一番計算,回頭向站在身後的趙瑜和朱聰彙報道:「現在的方位是北緯三十四度十二分!已經是海州地界了。」

「哪是海州地界?!」一旁的龍王號船長一邊對著海圖比劃著,一邊說道,「出了衢山後,我們就徑直向北走,根本就沒貼著海岸。現在的方位,離高麗說不定還更近一些!」

「那離長生島還需幾天?」朱聰問道。

「以現在的速度,應該只需六天。畢竟不需要繞著京東半島走一圈了。」

朱聰點點頭,順手拿起火長放在桌上的那架儀器,把玩了一番。然後在龍王號的船長和火長不快的眼神中,怏怏放了回去。他轉頭對趙瑜笑道:「這六分儀還真是好東西,有了這玩意兒,在海上也放心多了。」

趙瑜點了點頭:「的確要比牽星板強上不少!」東海船隻所使用的測量緯度地儀器,從最早的牽星板。到後來的量星儀,再到現在的六分儀,精度不斷在進步。牽星板只能精確到半度,而新出品的六分儀卻可以把緯度的測量精確到十分之一度,也就是六分。

一個緯度的距離大約是兩百里,測量精度只有半度,那平均誤差差不多會有一百里。而換用六分儀後,現在地測量誤差就只有二三十里。對於常常長達千餘里的海程來說。二三十里地距離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以這個時代的製造工藝,趙瑜也不會指望能把精度提高到秒一級的水平。

不過這也多虧了玻璃鏡和望遠鏡的出現,不然想造出六分儀也是水中撈月。望遠鏡經過三年的發展,雖然鏡片還是水晶打磨而成,但生產效率已遠高於剛開始的那段時間,光儀工坊以每月出品二十具的速度,裝備起東海軍地中高級指揮官。

至於玻璃鏡。卻是玻璃作坊費了五六年時間才弄出的新產品。當然,這鏡子並不是通過銀鏡反應來製造,而是汞融化了錫後,所製成的水銀鏡。儘管此時的玻璃鏡,由於平板玻璃的製造技術還是不過關,最多只能有半個巴掌大,但鑲在六分儀上卻已經足夠了。

有了六分儀,東海的海圖繪製工作便更上一層樓。不過對於經度的測算,卻還沒有眉目。漢代張衡曾說過『渾天如雞子,地如雞中黃』,認為大地為球形的渾天說在中國古代地天文學界乃是兩大主流之一。而在東海,由於航海業發達,多有船隻橫過赤道的緣故。地圓說更是深入人心。以經緯線劃分地球,測量各個城市、島嶼的經緯度,以便製作更精確的地圖,一直是義學和職方司的重要課題。由於六分儀的出現,緯度測量上了一個新台階,但測量經度卻依然是深深困擾著東海國中所有航海家地難題。

趙瑜對如何測量經度有著粗淺的認識——這也歸功於他前世對天文學那一陣跟風式的愛好——在沒有精確的航海鐘的情況下,要想測定各個地點的經度,就只有靠天上的星星。在西方的大航海時代,便是通過給木星的四顆衛星製作星表,確定了四顆衛星的運動軌跡和星蝕時間表。才得以精確地測量出各地地經度。

但現在東海的天文學水平連笑話都算不上。就算有瞭望遠鏡,也是用在軍事上。而趙瑜也沒精力顧及到這方面。他很清楚,沒有十幾年地持續不斷的觀測,根本就製作不出準確的星表。雖然已經下令義學把觀測木星作為研究課題,還命光儀工坊製作適合天文觀測的望遠鏡,但他估計著,等他坐上汴京城中的那個位子,也不可能見到值得一提的成果。

不過就算取得了天下,趙瑜也很懷疑到時他會不會繼續推動這項研究。一門科學想要發展,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更多的人去研究這門科學。但研究天文學,在中國古代,卻是樁犯忌諱的事,無論哪朝哪代,都嚴禁私下裡研究天文以及和天文密不可分的星算占卜。原因很簡單,皇帝受命於天,是為天子,天人感應是封建王朝統治的重要理論基礎。許多叛亂、起義也都是假借天意而行。在唐代,私習天文星算的刑罰是『徒二年』,而到了宋太宗時,便更進一步,變成『悉斬』。雖然實際上這個重刑並沒有怎麼實行,但趙光義也的確曾把民間私習天文的三百人拘入京中,除了經過考試納入欽天監的十幾人,其餘的都被刺配遠惡軍州。

中國皇帝的統治基礎名義上來自於天,若是天被研究得越透徹,籠罩在天子身上的神秘面紗就會被剝離得越徹底。趙瑜不知道自己做了皇帝後,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屆時為了維護統治,說不定也會學著趙光義,禁止私人研究天文。

『那就真是笑話了!』趙瑜不禁搖頭苦笑,『算了!這個問題,還是等當了皇帝再考慮。』

「大王,為何發笑?」朱聰在旁看到趙瑜在一陣恍惚後,突然搖頭髮笑,忍不住問道。

「沒什麼!」對於朱聰,趙瑜絕不會把心中的想法透露,信口胡謅道,「只是想起以前每次訂立作戰計畫。中間總會出些岔子,不知今次會不會例外。」

「大王過慮了。陸中郎在我東海軍中是數得著的名將,麾下部將也個個英才。就算有什麼意外,也都能冷靜地應付下來地。」

一艘巡海船停在離南信口五里許的海峽中。被朱聰稱為能冷靜應對任何意外的陸賈的下屬,卻對昨夜發生的一樁意外暴跳如雷。

「他們是怎麼過來的!?」這艘巡海船的船長吳傑一手掐著大副楊崇地脖梗子吼叫著,一手指著島上。

在吳傑所指的長生島海灘上,綿延兩里。橫七豎八地散落著三四十具大木筏。人腳、馬蹄在灘涂上留下無數印跡。很明顯,就在昨夜。有一隊金兵從這裡偷渡上島。

楊崇被吳傑鐵鉗般虎爪卡得幾乎要斷氣。這幾日,長生島的四艘巡海船都是歇人不歇船,兩艘被調去轉移鎮民,而剩下的兩艘便輪班倒的繞著長生島海岸巡視。而昨夜,吳傑在艙中補覺,在船上當值的正是大副楊崇。

「這不幹楊大副的事,昨晚經過這裡的時候。地確什麼動靜也沒有。」水手長這時站了出來,他昨夜跟楊崇一起在船上值班。

「那你說金人是什麼時候上得島?」吳傑鬆開了手,水手長是老船工,他不能不給面子。

「應是四更到五更之間。」楊崇大喘了幾口氣,嘶啞著嗓門回答吳傑的問題,「昨夜我船是將近四更的時候經過這裡,那時還沒有任何動靜。再看沙灘上的痕迹,都已被潮水模糊了。而今天早潮是五更…若我料得不差,金人肯定是在這段時間裡上島的。」

吳傑又仔細打量了灘涂上的腳印一番,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楊崇的推測:「……那人數呢?」

水手長道:「看那些筏子的大小,一張約莫能載三四十人地樣子,這裡有近四十艘。大概一次能運千人左右。而這裡水面寬,大約有兩里,昨夜從四更到五更,木筏就算劃得再快,這一個更次也只能走一趟單程。所以最多不會超過一千人!」

「不,不,沒那麼多!」楊崇在旁連連搖頭:「金人是帶著馬的。一馬抵三人,一艘筏子載上十一二名騎兵就了不得了。」

「也就是最多四百人嘍?」吳傑算了算,鬆了口氣,這數字不算多。

「應該就是這麼多。」

這時。正在甲板的另一側。監視著對岸的一個水手叫了起來,「吳頭兒。海里有人!」

吳傑三人聞言一起沖了過去,探頭一看,只見半里之外,有一人抱著根木頭在海中載浮載沉。

「快把他撈上來!」吳傑立刻命令道。等小船被放下,他轉頭對楊崇道:「你去放煙通告寨里,有敵軍上島。」

「紅色的?」楊崇問。

「當然紅色的!」吳傑點頭。再一指海灘上地木筏,「傳令炮組……把那些筏子給我轟碎掉!」

濃濃的紅煙,聚而不散,直上雲霄。

完顏謀衍從樹叢中好奇的探出頭來,向濃煙升起的地方張望,但轉瞬就被一隻手給扯了回去。謀衍回頭便想抱怨,但看到完顏活女的眼睛正狠狠地瞪著他,登時便低下頭不敢說話了。

近三百個女真騎兵隱藏在離登陸地點十來里的一片樹林中。樹林面積不大,方圓只有一兩里的樣子。林中多是一些灌木和雜木,大一點的樹木,就只剩下樹樁。樹木稀疏,沒有多少遮蔽的效果。

這片小樹林中,充滿著濃濃的血腥味。百多個劃筏子地民伕地屍首,橫七豎八的堆放在樹林地最深處。上島後,完顏活女生怕這些民伕被東海人捉到後,會泄露軍機,便把他們驅趕到這片樹林中處決掉。林中因而陰氣森森,就算是殺人如麻的女真人也感覺著有些忌諱,而馬匹也都在不安的轉動著耳朵,「活女,要在這裡等到什麼時候?」一個士兵不耐煩的問道。女真人規矩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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