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之卷 第六章 滿萬(下)

宣和元年四月初二,丁丑。

衢山。

昨夜,艦隊抵達明州海域後,便折向東行,繞過昌國本島,直指衢山。趙瑜的此次北行,目的地當然是長生島,但順帶的,船上也載了一批給衢山駐軍的物資補給。同時,趙瑜還要從衢山船坊那裡帶走新造好的十艘車船——衢山船坊與台灣的基隆船坊,同屬東海船坊之下。基隆船坊的產品以遠洋海船為主,而適宜在北洋以及內河裡航行的防沙平底船和車船,則在衢山船坊打造。

半日的行程,艦隊抵達衢山。午後,北行艦隊排著一列縱隊,從大小衢山島的水道中魚貫而入,依照引水船的指揮,漸次停靠在新近修起的衢山軍港中。

衢山開埠幾近十年,在東海國的軍力和政策的保護下,已經逐漸成為能與泉、廣二州平起平坐的港口。淮東的鐵器、江西的瓷器、兩浙、江東的絲綢、福建的書籍、高麗的藥材、南洋的香料,都是運往此處發賣,再被轉運到東海周邊諸國。

每天進出衢山港中的海船幾近於千,兩浙、淮東、京東等北洋沿海諸路的船隻都集中於此,甚至還有些在大江中航行的內河船隻,也時常的來到衢山港——衢山離揚子江口不過百多里,就算是江船,在近海走上這點路,也不會有什麼大礙。

進出港中的海船如此之多,作為東海上地航運樞紐。衢山港的泊位已經不敷使用,尤其是這兩年,東海發兵壟斷了高麗航線,由密州板橋至高麗的商船都轉來了衢山入港,港中的泊位便更加緊張——甚至有笑話說,如果在衢山港不小心從船上失足,決不會落到水裡。而是會掉到另一艘船上——雖然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歷經兩次擴建。但在衢山市舶司提交給政務院的報告中,已經很明確的指出,以衢山港的發展速度,最多一年,剛剛新增地泊位便會再度告竭。

也因此,便有不少人打起駐紮在港中的第三艦隊地主意。由於歷史原因,第三艦隊就一直佔據著衢山港中位置最好的一片地盤。而且為了戰艦能以最快速度啟航,不論軍用的棧橋和泊位都要比提供給商船的位置寬闊許多,如果改成商港的形式,至少能停靠下千餘條船。同時,東海戰船在進出海港時,擁有順位第一的優先權,只要戰艦入港,其他船隻就必須避讓。故而在衢山。便經常能看到第三艦隊的重型戰艦,在港內攆著一眾商船雞飛狗跳地場面。

所以若是能把第三艦隊的這片地盤收歸衢山港,再順便把那些害群之馬給趕走,實在一箭雙鵰的好事。因此在前年年底,轉移衢山港口使用權的奏摺便遞到了趙瑜的面前。經過朝堂中的一番爭執,衢山市舶司如願以償。不過前提是由政事堂劃撥專款,為第三艦隊建起一座新軍港。

去年開年之後,軍港破土動工。木材、石料,市舶司早已備下,人手也綽綽有餘。不過三個月,在衢山島北,便出現了一座可同時停靠十餘艘萬料戰船的軍用港口,而商港的改建也同時完成。這軍港,與島西側地商港,東側的船坊港。鼎足而三。如果純以泊位計算。衢山島所能停靠的船舶數量,就算是擁有十幾個支港的泉州。也遠有不及。

不過這個時候,衢山軍港卻是空空蕩蕩。就算趙瑜的艦隊陸續泊入港中,整個軍港依然顯得空曠一片——第三艦隊的幾十艘戰艦,現在有三分之二在外巡航。要想壟斷海上貿易,不是窩在港里就能做到地。

接到艦隊抵達的消息,趙武連忙拋下手中事務,趕到了港口,設下酒宴,為趙瑜接風。不過北行艦隊依然算是在行軍途中,酒宴並不能大肆操辦,趙武也只請了趙瑜一人,算是兄弟兩人的私宴。

酒席之上,聊了幾句家常,話題就順理成章地轉到了這次的軍事行動上。

「二郎!」趙武問道,在私下裡,趙文趙武依然保持著對趙瑜的舊日稱呼,「當初俺曾聽你說過,若想一遂心愿,必得要利用金人。但現在為何要跟他們鬥起來?若是因而壞了二郎你的大計,豈不是大大的不妙?」

趙瑜拿著酒壺給趙武和自己的酒杯滿上,笑道:「壞了我的大計?這話怎麼說的?」

「二郎你不是想讓金人去對付大宋嗎?若是這次打得太猛,把金人打殘了,契丹不就會死裡逃生?那大宋地事怎麼辦?」

「把金人打殘?」趙瑜失笑,「這天下諸國,哪家現在有這個實力?」

趙武沉聲:「但這一仗是在長生島上。不論攻上島地金人有多少,只要用船把海道一封,他們就只能活活餓死。」

「女真人能派多少人上島?最多不過一兩萬,這點人,金國可損失得起。」

「二郎,為了安定人心,率軍傾巢而出的事,你也不是沒做過!」

「就是因為我做過,我才知道要下這個決心有多難。」趙瑜嘆道,「當時東海並無外敵,要對付地也只有交趾一家。但就算如此,要決定把大軍帶去討伐,我也是考慮了很久,才下定決心。但金人不一樣,他們外有契丹伺機反撲,內有各族不甘臣服,金國君臣不可能會冒風險全軍來攻,頂多派出個兩三萬人。而且當他們損失到一定數目的時候,便會自覺地停止攻擊——他們要爭的只是面子,但連里子都要被扯掉的時候,我想他們會做出正確的判斷的。」

趙武想著,還是搖了搖頭:「總覺得還是多此一舉!現在與金人相爭。對東海也沒多少好處,何必節外生枝?」

「怎麼會沒有好處?!」趙瑜大笑道:「能在我希望地時間、我希望的地點、用我希望的方式與金人打上一仗,一次不會失敗的仗,對東海的好處實在太多了。只要此戰取勝,東海的名號,將踩著金人的身上,瞬間傳遍天下。

當遼宋兩國地軍隊被打得丟盔棄甲的時候。他們會想起東海;當遼宋兩國就要國破家亡地時候,他們會想起東海;當遼宋兩國的百姓受到金人蹂躪的時候。他們會想起東海。到那時,當東海軍踏上陸地,他們會反抗嗎?……不會!他們只會歡呼我們的到來!」

趙瑜把玩著手上的酒杯,冷笑道:「要想看到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場面,現在就得把局布下!」

轟!轟!轟!

一連串鳴雷般的巨響,硝煙從前到後瞬時籠罩了船身。前日因宋金使團而落到金人手中地一艘渡船,在四艘長生島巡海船所迸射出的炮火中。桅折繩斷。一條條船板被呼嘯而來的鐵球砸得支離破碎,一個個士兵在甲板和船艙中慘叫呼號。

這種渡船,僅僅是在狹窄的水道中擺渡所用,用料只有普通海船的三分之一,本也經不起大浪,落在疾風驟雨般的彈雨中,只支撐了不到半刻,就化作了水面上的一片殘骸。在炮火中僥倖逃生的百多名士兵。抱著木板在海水中載浮載沉,他們乘上渡船本要渡海登島,但現在卻再也沒有踏上陸地地機會。

幾艘從巡海船上放下的小舢舨急急地划了過去,舢舨上的水兵們手持撓鉤,把在海中掙扎的落水狗,逐個打撈出水。不過。他們的目的並不是在救人,當發現撈上船地只是普通士兵的時候,就會立刻把手中的腰刀搠上去,然後再一斧子砍下頭顱以作計功時的憑證。幾艘舢舨過處,留下一片泛紅的海水,百十具無頭的屍身打著轉沉入海中。只有軍官們能得到優待,只要他們一被辨認出身份,一條繩索便會把他們綁成一顆粽子,放倒在船底——他們的口供對長生守軍至關重要。

看著東海軍這樣虐殺自己的同袍,岸上的金兵怒髮衝冠。但海水阻隔。只能盲目的張弓拉箭。箭矢密如飛蝗,但飛到半途便落入水中——東海軍地船隻離著岸邊實在有些距離。對此金兵們不是不知道。不過這些個剛剛從原始部落蛻變過來地野蠻人,也沒有別的手段,只有用弓箭發泄他們地憤怒。

「女真技止此爾!」長生監鎮蘇崑陪著陸賈立於巡海船上,看著金人準備運兵過海的渡船在炮火中化為飛灰,他搖頭大笑:「陸督,女真人在海上就只有這種水平,看來沒有必要把鎮民撤往西島!」

「女真?」陸賈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遞給蘇崑,「蘇監鎮,你仔細看看罷!那艘渡船上載的兵,可都是奚人打扮,連個女真的影子都沒有啊!」

蘇崑接過望遠鏡,對著海面打量了片刻,疑惑的問道:「陸督的意思……這些奚人是用來投石問路的?」

「沒錯!」陸賈輕笑道,「對面的主帥看起來很有些水平啊!先犧牲些外族雜兵以驕我心,等我們放下警惕的時候,再聚齊精銳一舉突擊上島。就算是我,處在他那個位置,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蘇崑眉頭皺著,問道:「那也不至於要把那艘渡船也一齊犧牲掉罷,渡船沒了,金人靠什麼來渡海?」

陸賈道:「職方司發來遼陽一帶風土民情的調查報告,不知蘇建鎮看沒看過?遼陽附近可是有一條遼河,常年在河中運輸的河船總有幾百艘的。」

蘇崑搖頭:「遼河河口位於蓋州,而從蓋州到復州有兩三百里的海程,遼河裡的船隻怎麼可能渡海來此,再說,金人就不怕那些船隻被我們阻擊嗎?」

「監鎮誤會我的意思了。」陸賈說道,「遼河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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