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之卷 第四章 使團(下)

商議過後,黃洋便去聯繫長生島監鎮。東海派駐在外島港口的監鎮官,並不是只管收取商稅,港口倉儲運輸,泊位安置,鎮里煙火防範、居民管理,都屬於他的管轄範圍。而在長生島上,如果有商旅要登陸遼東,負責把他們組織起來,結成能自保的商隊,也是監鎮官的工作。

會跑來遼東做生意的,都是些膽大敢拼的商人。但到了島上,聽到要候上多日才能出行,總有一些心急之人,等不及這麼多時間,直接就在島上交易了走人,而更多的商人,或多或少的都被東海衙門的這麼一番做作給嚇到,覺得遼東實在是個險地,也改變了計畫,改在長生島上交易。最後願深入遼東的商旅,就只剩十分之一。這樣一來,長生島的商稅因而大增,而想出這個策略的,長生島的監鎮官蘇崑也備受褒獎。現在高明輝要上遼陽,也只能先找他幫忙。

蘇崑本與黃洋熟實,聽到他的請託,便笑道:「你們職方司的鼻子挺靈的嘛,也盯上了那一家了?」

「沒有的事!」黃洋一本正經,「只是聽說他們要去遼陽,順便想跟著一起走。」

蘇崑瞟了黃洋一眼,從鼻子里哼出聲來:「你這猴兒說的話,能有三分是真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只跟著去遼陽?鬼才會相信!」說笑了一句,又壓低聲音問道,「……喂,高升客棧里的那一家究竟是什麼來頭。俺看他們樣子,絕不是什麼商人。在鎮里三天了,一件貨物都沒採辦,大隊人都窩在院子里,只有幾個領頭地出來閑逛。這樣子哪是來做生意的,倒像是姦細!」

「要是姦細,俺就直接去寨里找人手了。何必來找哥哥!」黃洋翻翻白眼,「再說。有三四十人一起出來做姦細的嗎?」

「但那一隊里有女真有漢人,又是怎麼混在一起的?若是他們從北面來還有的說,但從登州渡海過來,怎麼也說不過去!還有,十幾個女真人,為何要穿著契丹人的服飾?大熱天還帶個皮帽子,想遮頭髮也不是這麼遮的!何況……什麼時候宋國有了女真官兒了?!」蘇崑一句句地質問著。說到最後一句,他的眼神一下轉利。

黃洋不動聲色:「哥哥這話怎麼說地?」

蘇崑嘴角彎出個得意的弧度,笑道:「猴兒你還給俺裝傻,真當俺派在港里的吏員都是瞎子啊?!領頭的那個女真人,腰間佩的金魚袋到了鎮里才收起來,不是宋國的官,還會是什麼身份?金魚袋啊!……要不要哥哥告訴你,能佩上金魚袋的是什麼品級地官?」

嘖了嘖嘴。黃洋嘆了口氣:「哥哥若真想知道,小弟說便是了。不過,俺下面說的話,照規矩都要記檔,哥哥可要做好自家的名字被文樞密看到的準備!」

職方司的規矩,情報若要外傳。必須要記檔,以備日後查證。黃洋這麼說,其實還是在拒絕。

「文樞密?」蘇崑沒有在意記檔的事,但對趙文的名字卻倒抽一口冷氣。職方司的定規他也有所耳聞,一份情報要是會遞到趙文手上,那情報地密級絕不會低,他這個小小的監鎮官根本連問都不該問。

「莫說文樞密,他們的事連大王也關注得很。蘇家哥哥……這事你真的想聽?!」

「啊……」蘇崑渾身一抖。若是他的名字是通過這種途徑,被送到東海王的案頭上,那他在東海地前途也就完了。現在長生島上。常住且入籍東海的戶口有四百多戶。而長生港開埠也不過一年,以這個速度。最多兩年的時間,就能達到一千戶這個設立縣治的最低標準。現在東海國轄下只有九個縣,台灣有六縣,衢山、琉球、昌化各為一縣,如果長生島能升格為縣的話,不出意外他就將是東海國第十位知縣。他的前途可謂是一片光明,如何會願意因多問了一句,而放棄似錦前程。

不過真要較真起來,連黃洋的身份都不是他該知道的。按照東海內製,職方司派駐在外地的人員,身份都是高度機密,莫說他一個監鎮,就算是守島的總督,也僅能知道主事地姓名。

但畢竟東海人少,外派地這些官吏多是出身於義學最早的幾屆,就算互相之間沒有交情,但在義學時,都能混個臉熟。像蘇崑,就是早黃洋、高明輝一屆地師兄。黃洋當初到了島上了,沒兩天就暴露了身份。一是因為他的相貌太有特色,二是能在長生島剛開埠時就上島建立分號的商行,無一不有東海的背景,能在裡面當上掌柜的,也不可能是外人。

「黃兄弟,就當俺前面什麼都沒說!」既然黃洋拒絕得這麼徹底,蘇崑也不敢再問,立刻正二八經的說起正事:「高升客棧的那隊人,三天前上島,第二天就要離鎮往北去。但他們人數太少,照規矩,俺是不能放他們出鎮登陸,所以給攔了下來。本來俺是想多留他們幾天,讓黃兄弟你有時間探探他們的底。既然現在黃兄弟你要跟著他們去遼陽,那俺明天就給他們開具路條。」

黃洋想了想,搖頭道:「不必那麼急,哥哥你是以人數不足把他們留下的。若是只有俺一家出頭,卻說不過去。給俺兩天時間,再聯繫幾家商號——島上應該還能找到幾個想去遼陽的……混在人群里,也算是有個掩護。」

兩日後,高升客棧。

宋金使團居住的院子中,宋使呼慶(注1)正在房內擦著佩劍,一個親兵氣喘吁吁的奔了進來:「指使!路條開來了!」

「哦!」呼慶低低地應了一聲,小心地放下佩劍。從親兵手中把路條接過。一疊微黃挺括的半尺紙條上,寫著使團中各人的姓名和年甲——不過名字都是化名,就連完顏撒睹也有了個契丹人的名諱——紙條的下方,蓋著長生監鎮的大印。為了這些張路條,他天天派人等在鎮衙前,到了今天終於給辦好了。

宋金結盟,仍是極機密的事。來往於途地都是密使。為防泄露,兩家的從人總共也只有四十齣頭。到了這島上。便因為人數不足而被拘在鎮中。本來還以為自家地身份曝光,但回頭打聽著,慣例確是如此,監鎮此舉並非是針對他們。

遼東現在兵荒馬亂,商旅結伴而行是常例,若有哪家只有三四十人出行,必然引得人人側目。若是在宋地。或是遼東,暴露身份也並無大礙,但這島是東海的地盤,敵友不明,呼慶和李慶善都不敢冒險。尤其是蘇州港被焚,沒人會相信是意外,而有能力動手的,也只有東海一家。在長生島上。他們怎麼也不敢泄露半點身份,所以也只能隱忍下來。

就這麼提心弔膽的等了五天,終於聽到放行的消息,呼慶也在暗地裡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讓親兵去通知金使,不一會。李慶善和完顏撒睹得到了傳信,一齊走了過來。

「老呼,可是能走了?」完顏撒睹還在門外,聲音就傳了進來,說著一口怪腔怪調的契丹話,但呼慶還是能聽得懂——他能被選作使金的使節,也是因為他精通契丹話地緣故。

完顏撒睹踏進門後,也不客氣,扯過一張椅子,便大馬金刀的坐下。他三十多歲的年紀。相貌粗豪。若不是前顱光光,腦後又拖著幾條不倫不類的辮子。看起來也算是個豪傑。

呼慶起身相迎,與李慶善謙讓了坐下,方回道:「正是。長生島的監鎮說是那邊已經聚齊了十五六個商客,雖然人數稍差,但這段時間遼南也算平靜,盜賊也少了許多,所以就不再拖延了。」

「好!現在就走!」完顏撒睹一拍大腿,起身便要出門。

「團練莫急!」呼慶連忙叫住,「是明天,路條上的時間是明天!」

「明天?!」撒睹回頭,一臉的不快:「你們漢人做事就這麼不痛快,說走又不讓走,還要拖到明天!」

呼慶故作無奈道:「那是東海人的做法,與我家無關!」

「東海!」撒睹臉現青氣,滿心地殺機,「蘇州港的帳,來蘇縣的帳,還有這些天的帳,一筆筆都記著。等回了家裡,稟了皇帝,回頭就把這些東海人殺光掉!」宋金使團上島之後,沒敢多加打探,至今為止,也僅僅知道蘇州港和來蘇縣之事,對於復州、寧州、鎮海府的情況,仍是懵然不知。

呼慶垂下眼帘,遮住眼中那點小小的得意。他是平海指揮使,對擁有強大水軍地東海國一向戒備,如果能挑起金人對東海的仇恨,他自是會賣力去做。金人自起兵後從沒吃過大虧,而東海,為了百多商人攻滅交趾的故事他也曾有聽聞。這兩家,都是以強兵立國,絕難容忍仇怨,只要兩家結下樑子,日後必然攻戰不休,這對大宋,好處甚多。

宣和元年三月廿九,乙亥。

清晨,鎮北的大門處,已經聚起了一支準備出鎮北行的隊伍。六十餘人的規模,比往日少了許多。各人拿著自己的路條,排著隊給監門官查驗。

高明輝自牽著兩匹馬,身後跟著下屬假扮的僕役則駕駛了一輛雙馬牽拉的兩輪車——來回遼東,載貨、逃命都要靠馬,一人雙馬是最基本的配置——打扮得就像普通地商旅,與其他十數個正牌商人沒有兩樣。

這些給高明輝做掩護地商人,都是前兩日黃洋暗中散布消息給招來的。本來去遼陽地商隊都是半月到二十天才能聚起一趟。而前一趟商隊,七八天前才出發。這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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