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之卷 第二十八章 焚城(上)

政和六年十二月二十一,庚辰。

西風勁吹,清化府城正陷於烈焰與濃煙之中。這已非化屍之火,而是焚城之焰。

昨夜一戰,趙瑜所率兩千精兵生俘李乾德,火燒交趾營,驚散了數萬大軍。不過東海所部究竟人少,不敢在亂軍中多留。不待天明,便綁了李乾德和隨行一干交趾臣僚,直奔東北方的清化北港而去。

而在捉到李乾德時放出的煙花信號,也通知城內守軍。按照事前計畫,退出了清化城。不過在臨出城前,一千人齊齊動手,在城中順手放了一把火,連糧倉、屋舍一齊都燒個乾淨——如果有糧有屋,說不定那些潰軍還能收攏起來。但整個清化城都毀了,被殺散的交趾餓兵就只會一夥禍亂地方的亂軍了——何況,殺人放火是東海軍的老本行,從沒有隻做一半的道理。

三千東海軍沿著通向清化北港的官道大搖大擺的前進。數萬交趾潰軍早已被殺得膽寒,哪敢招惹,遠遠的見了東海軍的旗號,就早早的避開,甚至不敢往東一步,更沒膽子去搶回交趾王,也讓趙瑜對此做的準備全都白費了。

三千人順著官道,走了半日,便重回清化北港。從前日離開此港,到今日得勝而歸,時間早過了半月。半月戰事,俘王破軍,如此戰果,不論放在哪朝哪代,也是足以名垂青史的豐功偉績。趙瑜雖然面上沒有表露出來,但心底仍是忍不住洋洋自得,只是顧慮著身份形象,才強自忍住。

不過麾下諸兵將,便沒那麼多顧忌。雖然行軍時嚴禁喧嘩,也不許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但下面地士卒們還是用行動發泄出自己心中的興奮。掌旗官高舉大旗。縱然西風甚烈,也不稍稍偏移。其後的士兵個個抬頭挺胸,腳步舉得舉得半天高,落腳時狠狠跺著地面,在路上大踏步的前進,得勝而歸的氣象表露無遺,全不見征戰竟夜的睏倦。

午時剛過,冬日將西。當走在最前的第一營在港中歇下片刻後,趙瑜、趙文所在地中軍,也終於抵達港口。大軍回師,艦隊都督馬千祖早在北港等候多時。雖然早已看見三千人馬在地平線上捲起的煙塵,不過東海軍法禁止守將離開崗位,所以馬千祖儘管想急著上前道賀,卻也只能在港中等著,最多也只是加派了幾批迎接地探馬。好表示自己的一片忠心。現在見著趙瑜終於回來,便連忙帶著幾個部下疾步上前,在趙瑜的馬前單膝拜倒,抱拳高聲:「末將馬千祖,率麾下所部,恭賀大當家大破賊蠻。得勝而歸!」

馬千祖喊出了第一聲,就像是事先排演過的一樣,港中水兵們也齊聲高喊:「恭賀大當家大破賊蠻,得勝而歸!」

聽得水軍兄弟的呼喝,剛剛回來的三千軍卒壓抑在心中的興奮也被點燃,爆發一般跟著吶喊起來,喝聲如山崩地裂,「大破賊蠻,得勝而歸」地呼喊不斷重複著,在烈風中響徹。

趙瑜端坐馬上。先眯起眼享受了一陣萬軍朝賀的快意。繼而翻身下馬,把馬千祖等人一一扶起。「此戰非我一人之功,而是事先籌劃得當,戰時將士們用命,方有此勝。若有功績,還是屬於所有將士們的!」

一陣喧鬧之後,趙瑜領眾上船。三千人馬也跟在後面依序登船。幾艘車船上的火炮還對準著港外道路,幾個哨兵在那裡觀察著有無敵情。

眾將在艙中坐定,趙瑜便問道:「那三千奴工送走了沒有?」

馬千祖恭聲回道:「稟大當家,載奴工的船已經走了一日,算時間應已出海百里了。這兩日又是順風,兩天內應該就能到昌化港。」

「謝天謝地!」趙文笑道:「這下子,石祿礦終於能湊足人手,基隆的幾個鐵場也不用再擔心吃不飽了。」

趙瑜點頭:「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也多虧了李乾德!」原本在石祿開礦的多是一些熟黎、漢人,由於都是自由民,管理鐵礦的東海軍並不敢過於壓榨催逼,所以礦石產量一直不算太高,現在多了些會說話地牲口,三千壯勞力,出礦的進度終於能上正軌,基隆的幾個小高爐也可以全速運轉。『終於可以日產萬斤精鐵了!』他想著。

見趙瑜提起了被活捉的交趾王,馬千祖問道:「大當家,既然已經捉到了李乾德,那是不是要回台灣了?」

趙瑜搖搖頭,反問道:「馬兄弟,你還記得當日出征立誓,我發的誓是什麼來著?」

馬千祖當然記得,當初三軍立誓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打到升龍府,活捉李乾德!……升龍府?」他驚問道。

「當然!」趙瑜大聲道:「我發地誓現在只完成了一半,還有剩下一半沒做到!哪能就這麼回頭?」

「升龍府!」艙中眾將一陣喧騰,他們都沒想到趙瑜在活捉了交趾王后,仍不放棄交趾國都。

「當然是升龍府。」趙文沉聲說道,「乾德被俘,五萬大軍散於南境,升龍府已是無兵無主,正如路邊樹上的桃子,伸伸手便可摘下。這等好事,豈能放過?」

「那現在升龍府中敵情如何?」喧鬧了一陣後,一將出言詢問。雖然能想到現在升龍府中的空虛,但不仔細問問,終歸不是受過嚴格軍事條例訓練的東海軍官的習慣。

「哪有什麼敵情!」趙文冷笑,升龍府中的內情他早從黎伯玉口中探得分明:「城中的兵馬被李乾德帶出大半,留守城中的不過兩千。留在城中監國的也非王族,而是太傅李崇福和各部重臣在處置政務,軍國重事還是要遠隔數百里,送至軍前讓李乾德處分。但南北交通斷絕已近十日。久無乾德音信,升龍府中定然已亂。若有李乾德留有後嗣,還可名正言順的奉幼主登基。但乾德無子,還在城裡地諸王子怕是都蠢蠢欲動。趁此良機,只要打著王旗兵臨城下,城中必然開門以降。」

「也不必指望敵人投降,」趙瑜說道,他從不把希望放在別人身上,「當初地計畫就是在城中有李乾德坐鎮,數千大軍駐守的情況下攻下升龍府。而現在,升龍府中敵軍不足前時一半,又失了國君,就算硬攻,也比當初容易十倍。」

趙文補充道:「現在我軍雖經大戰,也只是稍有損傷,主力猶在,且大勝之後,士氣正旺,就算連動刀兵,也不至於有怨言。不論軍心、敵情,現下都是攻打交趾王城地最好時機!」

趙瑜道:「文兄弟所說的,也正是我的意思,各位兄弟還有什麼意見?」

眾將互相看看,趙瑜都這麼說了,哪還能有什麼意見。何況在清化沒撈到多少,能打下交趾王城正好可以發筆大財,便一齊起身:「願從大當家號令!」

「馬兄弟!」等眾人重新坐下,趙瑜點了馬千祖的名字,「還要勞煩你一陣。從此處至升龍府,水路比陸路要遠上數倍,若是有哪支交趾隊伍,先我們一步回城,對我軍來說總歸有些麻煩。我留給你十五艘車船,把南桑河再封鎖十日,散兵渡河也由他去了,但絕不許百人以上的軍隊渡過!」

馬千祖大聲應道:「末將遵命!」他並不擔心沒有隨行攻城會在戰功和戰利品上吃虧,東海戰後的記功封賞一向公平,像他這樣啃骨頭掩護全軍的,向來都是第一等的功勞。

「好!」趙瑜點頭,「馬兄弟幫我們看著後路,我們在前面也得用心。交趾四府,清化府已經毀了,升龍府也別給他們留著。等眾軍登船後,立刻兵發升龍府!當著李乾德的面,把升龍府給我燒個乾淨!」

八日後。

一列東海軍的戰船在富良江中緩緩前行。冬季的江水流速不快,而這幾日風向也由西風轉為西北,只有風帆為動力的東海戰船也終於可以在江水中上溯。

由於車船大部留給南桑河中馬千祖。趙瑜也只能率領海船直接入江。不過富良江水文資料早已被來來往往的東海商人探清,也不必擔憂戰船會在江中擱淺,只是海船在江中行船緩慢,入江後,江口到升龍府兩百里不到的水路,竟然讓東海艦隊走了有六天之久。

不過就算走得再慢,趙瑜也毫不擔心。有馬千祖在南桑河隔絕南北,潰軍無法回師,升龍府中已經搜不出一隻可用的軍隊。就算留守京中的交趾守臣能調回北方前線的守軍,但升龍府畢竟在富良江南岸,而富良江卻早被趙瑜所派出的僅剩的幾艘車船提前隔斷。有那幾艘車船守著,從北方回師的交趾軍除非繞道上游百里富良府的渡口,否則也只能望江興嘆。

「大當家!」一個親兵衝進了艙中。

「何事?」趙瑜明知故問。

果然,那親兵答道:「升龍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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