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之卷 第八章 交趾(上)

「死了多少?」趙瑜冷聲問道。如果只死了三五個,不值得趙文等人這種表情。

「除了三人逃了出來,其他一百七十二人,都被殺了。四條船,以及船上的貨物都被搶了去!」

趙瑜臉色轉黑,這數字遠遠超過了他的預計。一百七十二條人命!自他接掌浪港以來,這六七年的時間,還從沒有過這麼大的人員損失。而且,船、貨都被搶了……從來只有他搶人,何曾被人搶過!他舉步走進堡中:「進去說話!」

交趾,即是後世的越南,確切的說,是北越。而南越之地,則有國名為占城。其國本屬中國故地。自秦置象郡,由漢至唐,千餘年來從未脫離過中原王朝統治。但五代時,中土內亂,南漢部將吳昌文趁機割據,而後歷經丁、黎、李三朝,時至今日已有近兩百年。雖然大宋立國後,太宗、神宗兩伐交趾,但皆無功而返,只能承認了交趾獨立。

說起來,東海與交趾的關係也並不算差,這幾年,東海軍開始插足南洋,旗下商船船隊也多次抵達交趾。用瓷器、絲綢等物交換當地特產,象牙、犀角、珍珠,當然還有奴隸。與交趾接壤的大理、占城、金齒百夷諸國,每年被交趾俘去,賣給東海的青壯男女有兩千之多。在這些交易中,除了東海,佔據了最大利益份額的正是大宋南平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李乾德。

這位曾經在廣西欽、廉、邕三州屠殺了十餘萬大宋軍民、經歷神宗朝名將郭逵討伐、自號明王、日後謚號仁宗的大越皇帝,已經安安穩穩地統治交趾長達四十多年(注1)。從幾個在升龍府覲見過他的東海商人嘴裡,趙瑜也聽說他是個精明厲害的人物。東海的商人每次去升龍府交易,李乾德都會不顧身份,置酒宴招待,也算是有些交情了。這樣一個不在乎王家臉面,只求實利的老狐狸,無緣無故的殺害每年給他帶來幾萬貫營收的東海商隊作甚?

在議事廳坐定,趙瑜用手撫額,太陽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從牙縫裡擠出聲來:「說一說究竟是怎麼回事罷。」

「稟大當家,這是一個半月前的事了。」趙文低頭答道,「這次派去交趾的商隊,十月中到了升龍府後,依例覲見了李乾德,參加酒宴,一切如常。但到了半夜,他們所住的會館就被交趾軍攻破,而停在港口中四條船也被交趾人奪占。回來的三人都是藏身在會館中的水井裡才得以逃過一劫,而其他人,不論是在會館裡的,還是守在船上的,都沒能逃脫。」

「那李乾德為何要屠我商隊?酒宴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雖然怒不可遏,但趙瑜依然把握到事情的關鍵。

趙文搖頭,「那三人都沒資格入內參加酒宴,都一直留在會館中……大當家,他們就在外面候著,可要見上一見?」

「讓他們進來!」趙瑜想見見他們,雖然他們沒法提供有用的情報,但畢竟是從交趾逃回來報信的,與情與理,都該安撫一下。

三人被喚了進來。三個人來到議事廳,一見趙瑜,立刻撲通跪倒,伏地大哭:「大當家,你可要為兄弟們報仇啊!」

趙瑜微微皺眉,他可不喜歡這種場面。但不得不耐著性子,溫言撫慰。安撫了幾句,他說道:「你們站起來說話,把來龍去脈再說來聽聽!」

三人領命站了起來。三人中領頭的一個道:「小的們是十月初二離的基隆港,初八到得昌化。停了一天後,從昌化港出發,又費了四天,於十三日到了永安,然後順富良江(今紅河)北上,兩天後才到得升龍府。到了升龍府後,小朱頭領……」

聽到這個稱呼,趙瑜心中一動,立刻問道:「這次領隊的是朱聰的弟弟?!」

趙文點頭:「正是朱明!」

趙瑜臉色更難看了。當年在湄嶼入伙的福建海寇頭領們,除了朱聰外,就只有兩人還在軍中,其他的都在商隊里做事,朱明便是其中一人。這本是趙瑜把福建勢力踢出軍隊後給的補償措施——帶領商隊的油水自然遠比軍中要多,具體做事的有帳房,領隊們只管袖手拿錢就是了——但沒想到卻讓朱二丟了性命。要是現在在琉球做趙琦副手的朱聰聽到這個消息,不知會有什麼反應。

「你們繼續說!」趙瑜的語氣愈發得森寒起來。

「是!」三人齊聲道。

「到了升龍府後,各船留了二十個人守船。其他人則住進了會館。等安頓下,小朱頭領便按慣例遣人送禮品入水精宮,輔國、金吾二太尉都沒落下,幾個太子也一一打點到(注2)。

到了晚間,明王派了兩個小黃門來請幾個頭領入宮,同時還送了牛、酒來會館。等小的們吃飽喝足,小朱頭領他們也回來了,就是比以往早了些,也沒見什麼異樣。但大約四更天的時候,小的就聽到會館外面一片亂聲。小的起來一看,卻見繞著會館一周都是火把的亮光,小朱頭領帶著兩個人出門詢問,登時就被擒住。小的心知不好,帶著這兩個兄弟就躲到了後園的枯井中。還沒等小的們躲好,交趾蠻兵就殺了進來。小的躲在井下,只聽得上面都是兄弟們的慘叫,一連聲的慘叫,一直沒停……」他吸了吸鼻子,眼看著又要哭出來。

趙文不耐煩道:「哭什麼,繼續說!」

「是!是!」三人一驚,連聲說道。

「不要慌,慢慢說!」趙瑜安撫著,聽得他們說朱明只是被擒,他心情好了些,問道:「朱明可是沒死?」

「不!」三人一齊搖頭,「小朱頭領也死了,小的們是親眼看到他被交趾人處決的。」

「是嗎?」趙瑜嘆了口氣。「你們接著說!」

「小的們在井下躲了一整天,有靈女保佑,交趾人雖在上面走來走去,卻沒有向井裡看看。等到天黑下來,上面沒了人聲,小的們才爬了上來。這時候,會館裡什麼都沒有,屍首、貨物都不見了,只有一攤攤的血。小的們知道這裡不能久留,就悄悄翻過院牆,躲到附近的人家裡。取了衣服,換了裝束,再等到天明,街上人多了,才敢出來。」

「做得聰明!」趙瑜贊道。至於他們藏身的那戶人家的下場,卻沒必要問。

得趙瑜讚許,三人看起來有些高興,繼續道:「小的們出了門,本還擔心被人看出破綻,但沒想到那些個交趾人都一窩蜂的往城門外走,沒人看小的們一眼,小的們也就趁機混了出去。只是小的們混在交趾人中走到城外,卻看見小朱頭領和十幾個兄弟,一個個被埋在不遠處的地里,就只有頭露在外面,頭髮卻系在旁邊一根彎下來的竹竿上。」

「這是作甚?」趙瑜皺眉低聲。

三人面色慘然:「小的們親眼看著,交趾兵拿著刀子往小朱頭領的脖子上一勒,小朱頭領的腦袋就一下子被竹竿吊了上去,血從腔子里噴出了有一丈多高(注3)。十幾個兄弟也都跟著被殺了。十幾個首級都被吊著,那些交趾人實是禽獸不如,一個個卻都在拍著手笑。」

咔!趙瑜手一緊,交椅扶手被他硬生生掰碎。「還有呢?」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小的們離了刑場,沒敢在路上走,從富良江邊尋了條小船,順流而下。在找船時,正看見那些交趾蠻在江上擺弄著我們東海的四條船。花了一天多的時間,小人們出了富良江口,沒敢渡海,而是向北到了欽州。再從欽州尋船到昌化,最後終於在四天前回到基隆。」

「辛苦你們了。」趙瑜說道,雖然他們只是平平淡淡的一說,但想也知道,他們這一路定然不會輕鬆,「這回程報信的功勞,我記下了。」

三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齊齊跪倒:「小人不要什麼功勞,只求大當家發兵交趾的時候,能帶上小人!」

趙瑜點點頭:「你們先下去休養罷!真要去交趾,不會忘記你們三個!」

三人下去了。趙瑜向上抬頭看著天花板,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表情。等心情平復,他低下頭來,環視廳中:「收到這消息應該也有段時間了,你們可曾想了什麼對策?」

趙文上前道:「交趾屠我商隊近兩百人,此仇定然要報。但具體怎麼做,卻沒有定下來。是血洗交趾幾個城鎮,還是直接出兵攻打州府,還請大當家決斷。」一直以來,趙文都是在處理政務,少見殺戮。但海寇脾性卻刻在血脈里,對外時,始終保持著睚眥必報的作風。自家人被殺了,就反殺回去,這種想法就如吃飯喝水般理所當然。

陳正匯聞言起身:「大當家!」

「先生請說!」趙瑜知道,趙文的這種提議,陳正匯必然是要反對的。

果不其然,陳正匯道:「交趾是南洋大國,兵多將廣。當年名將郭逵以二十萬人征伐,損兵折將,也沒能攻下升龍府,貿然進攻,多半難以得勝。況且交趾因何殺我商旅還未知曉,最好是先禮後兵,等查清來龍去脈後,再做決斷不遲。」

趙文搖頭道:「先生你這話就錯了。不論李乾德有何理由,也不該屠光我商隊上下一百七十二人,更不該如此虐殺。此仇不報,如何服眾?!何況我有水軍在手,攻打交趾沿海哪個州縣,都隨我而定。交趾正兵、雜兵加在一起不過數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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