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之卷 第二十二章 球賽

衢山蹴鞠場。

剛過午時,這裡已是人山人海,島上各村寨、作坊的鄉民皆拖兒攜女雲集於此,就連港口中的客商也都來湊了熱鬧。四周的看台上,幾千人擠得滿滿當當,端的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看台下,球場的東西兩側各有一部鼓吹,皆是鄉里的鼓樂手,平日務農,若是逢上村裡有個婚喪嫁娶,喜慶節日,都會出來捧個場面。兩部鼓吹,鍾鐃磬鼓叮鈴哐啷的敲著,絲竹樂器也互相對飆,鼓樂齊鳴,聲勢震天。你來一曲《春光好》,我就還上一節《清平樂》,音調越提越高,再不肯相讓,卻把開賽前的氣氛炒得愈來愈熱。

球場上,十幾日來,被一場場比賽破壞了的場地,已經重新用黃土和石灰界過,平整如新。四面用石灰圈出六十步長,四十步寬的地兒,中間用線分了半場。球場兩端各有一架八尺寬,六尺高的木製球門,門後罩了塊魚網。

這蹴鞠場本是衢山中部大路旁的一塊四十來畝的空地,因土質不佳,不易耕種,一向是荒著的。但去年,趙瑜因原來臨時充作蹴鞠場的觀音山下校兵場太過狹小,不利百姓觀戰,便圈下了這塊地,使人略加修整,改作了新的蹴鞠場。自去年秋收後的冬季聯賽起,才開始啟用,今次比賽乃是第二次。

衢山的蹴鞠聯賽,賽程簡單明了,島東七村二坊,島西六村四坊,各出一隊抽籤配對,進行單敗淘汰,待決出東西兩部第一後,再分個高下,決出冠軍。今年決賽的兩隊,島東是個漁村,島西則是鐵器坊。兩隊的二十名隊員,一穿紅,一服綠,背後都各自用布頭綉了號碼,在場邊活動著。

時間慢慢過去,兩隊隊員已經在球場邊熱身了很久,支援他們的鼓吹手卻也把擅長的調子翻來覆去的吹了七八遍,口乾舌燥,卻仍不見開場。看台上等著的觀眾們也開始鼓噪起來。

正待眾人漸漸不耐之時,坐在球場北側高台上吹起了號角,兩面大鼓隨之響起,一疊三轉,場中頓時靜了下來。

鼓聲三通響罷,球員們跑入半場各自站定。一身穿黑衣的裁判,把十二片牛皮縫製的皮球向場中一拋,便吹響了口中的木笛。

開場笛聲鳴響,東西兩隊隊員立刻上前追逐。皮球在球員腳下傳遞,不論哪隊搶到球,另一隊隊員必會衝上來,或鏟或撞,定要把球搶回。除了不許用手,其他動作都在規則範圍之內。球員們的行動粗野豪放,每次交腳,都會有人翻倒在地,開場沒多久,東隊便有一人見血,在球場上翻滾著,到地不起。

裁判暫停了比賽,待東隊用擔架把受傷的球員抬了下去,又換上了一個替補球員後,才重新吹笛開賽。看到這一幕,西面看台上一片歡呼,東側則大罵出聲,兩隊的支持者互相瞪視,如不是隔著遠,定會動起手來。

島外的客商們看得目瞪口呆。他們在衢山以外,從沒見識過如此激烈的球賽。宋時的蹴鞠運動,要麼是兩隊隔著中央豎起的球框,各自射門,數多為勝,如同射箭,比試準頭;要麼就是雜耍式的白打,沒有球門,僅是踢出花樣,比的是哪個踢得更高,更巧,控制球不使球著地的時間更長,對抗性並不強。像衢山這樣,如同軍陣廝殺般激烈的蹴鞠比賽,自漢代之後,已經少有人見了。也只有在漢代,《蹴鞠二十五篇》之類的運動書籍,才會被歸入兵書一類。

看著這樣令人熱血沸騰的比賽,客商們也不禁慢慢沉醉其中,像周圍的人們一樣,揮著拳頭,為自己看好的球隊叫好助威。看台上,人人如痴如狂……當然,趙瑜除外。

北側高台上,趙瑜打了個哈欠,笑道:「還真是鬧騰啊!都十幾天了,還這麼有精神……」

沒人搭話。趙瑜看看左右,趙文目不轉睛,趙武聚精會神,就連蔡婧、陳綉娘也捏緊了拳頭,盯著場上的一舉一動,時不時輕聲驚呼。竟沒一個察覺趙瑜方才有說話。

趙瑜有些尷尬的乾笑兩聲。當初他在軍中推廣新式蹴鞠比賽的時候,可從沒想過會有今天這個場面。衢山蹴鞠的規則,簡單,粗暴,不忌血腥,沒有什麼紅黃牌,本就是訓練士兵的手段。蹴鞠比賽,一隊十人,正合兵制,隊正在球場上指揮部下,相互配合,與戰場上沒有區別。而比賽的勝負與否,也跟球隊內部的訓練、默契以及隊正的戰術指揮水平息息相關。

衢山軍中,每隔數日,各都下屬的小隊間,都會進行比賽,一方面作為訓練之餘的娛樂活動,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發掘人才。但凡能多次獲勝的隊伍,都是被關注的目標,尤其是他們的隊正,幾乎都能成為重點培養的對象。這也是趙瑜推廣蹴鞠運動的用心所在。

不過,現在蹴鞠在島上的發展已經偏離了趙瑜的本意,對於已經成為休閑活動的足球比賽,他可沒有興趣。在他前世,看著兩支球隊辛辛苦苦踢了九十分鐘,比分卻是零比零,一點意思都沒有,所以他在新規則中,剔掉了守門員的存在,只希望比賽能多進幾球,但是現在看起來,還是一樣沒趣。

呿!趙瑜低頭翻書。他前面去請陳先生,不過卻能沒請到,只拿到了一本剛被校點整理過的《論語》。橫排版,有標點,加註釋,生僻字後還加註了拼音,字體清俊端正,一絲不苟,拿去印書坊,立刻就能開版印刷。這本事,島上沒人能做到。

現在衢山義學中,把剛購來豎版書籍,加以校點整理,改為橫版的工作,都是陳先生帶著一批學生在做。要說陳先生的治學態度,確是嚴謹得很;要說他的才學,趙瑜也不夠資格挑毛病。但是趙瑜卻不得不苦笑,他請陳先生校點的文字,不是《論語》,明明是《司馬法》和《孫子十三篇》啊!

趙瑜把書冊翻著,看起來他的一點心思,已經被那陳先生看得通透。他把兵書改經書,分明是在委婉的勸誡。遺憾的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而且,趙瑜也絕不會改弦易轍,停下自己的腳步。

北地女真已蠢蠢欲動,而遼主仍遊獵四方;汴京城中,昏君奸臣醉生夢死,但大宋上下已是民不聊生;天下大亂將起,正是英雄用武之地,他心懷天下,豈會甘願苟居一隅!陳先生的苦心,卻是白做了。

不過,《論語》乃是儒家經典,其中自含至理。多讀幾遍,也是無妨。趙瑜細讀著書冊,場中的鼓噪他充耳不聞,漸漸的,沉浸在文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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