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之卷 第四章 奪城(下)

鐘鼓樓前的廣場上,趙瑜和陳五兩隊已經會合。跟趙瑜那隊差不多,陳五率部突襲西門和南門是也沒有受到任何阻礙。除了有個倒霉鬼不小心扭傷了腳,完全可以說是零傷亡。大約還剩七十人隊伍齊聚在這座六丈多高的三層閣樓下,仰頭等著上面的命令。

鐘鼓樓上,更漏中的木箭早已降到子時刻度之下,但應該去敲鐘的更夫已被砍死在二樓。今夜,從三樓的千斤鐵鐘上不會再傳出大觀三年的新年鐘聲。

這座樓,是縣城內最高的建築。佔據了這座制高點,縣城內的所有動靜都能盡收眼底。現在趙瑜、陳五等頭領就站在最頂層,仔細觀察著西面不遠處縣衙內的情形。

四進的縣衙大半都在黑暗中,只有幾盞燈籠在閃爍。唯有最後一進,也就是知縣章渝所起居的院子還燈火通明。海上的漢子視力多半極佳,如鷹隼般銳利,都能清楚地看清院中的活動。遠遠的望去,那院子中氣息平靜,也沒有一個人在慌亂的跑動,看起來裡面的人還沒有察覺到異樣。

觀察了一陣,趙武突然開口:「看那狗官刮錢的本事,也不像是蠢貨,怎麼到現在還沒發覺?這城裡可是連爆竹聲都沒了!」

「沒有發覺豈不是正好,」陳五聞言冷道:「省得多費手腳。」

趙瑜笑道:「五哥說得是正理。說起打仗,對手自然是越蠢越好。」

一個李姓頭領聞言,摸著鬍子感嘆道:「要說起蠢,這章知縣還真是最蠢的。俺還從沒打過如此容易的仗呢!都佔了縣城了,兄弟們連塊皮都還沒破,就算去年打洋山寨時都沒這麼輕鬆過!」

「輕鬆?!」趙瑜失笑,「李家哥哥你只見我奪門占城不費吹灰之力,卻不見我在事前又花了多少心血,撒了多少金銀。三年謀劃,半年準備,衢山島上的半個月辛苦難道哥哥忘了?我事先做了那麼多功課,有心算無心下,若還不能一鼓而定,那最蠢的就是我啊!」

趙瑜的話讓樓內陷入一陣沉默。

「原來如此!」趙武突然一拍大腿,叫道:「俺說怎麼覺得那麼熟呢!」

趙瑜眾人一齊看向他,不解趙武是何意。

趙武摸摸腦袋,笑著細細分說:「俺去歲去明州,在酒樓里正巧遇到京城霍四究(注1)的弟子說三分。正說著東吳周郎火燒赤壁一事。那周公瑾和諸葛孔明也是連番用計,什麼苦肉計、連環計、反間計、詐降書(注2),真真費了幾個月,但到最後借了東風,一把火燒盡八十三萬大軍卻只用了一晚。二郎這次做的卻不比周郎差多少,只不過俺們浪港兵少,要是有了三五萬人,這兩浙怕不也能奪下來。」

「小武!」趙瑜喝了一聲:「此話莫要再說,傳出去給人聽了,倒說我不知羞。」

趙瑜說著,眼睛的餘光卻瞟向陳五。看見他兄長的心腹陷入沉思,趙瑜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趙瑜同父異母的長兄趙瑾,今年虛歲二十,比趙瑜年長五歲。這趙瑾勇猛果敢,神力兼人,在這幾年,浪港海盜的擴張過程中身先士卒,戰功甚著,因此深得人心。而且他還是趙櫓嫡子,母舅也是一方大豪,論勢力確比趙瑜強得太多。不過趙瑾並非沒有缺點,由於少年得意,少不得有些驕橫,且分外容忍不了下面的人對他不敬。想那趙武,就是因為說錯了句話,就給扒了褲子狠打一頓。趙瑜派趙武而不是性格更穩妥的趙文潛入烽火台做內應,未嘗沒有避讓趙瑾的意思。

反觀趙瑜,身為庶子,雖然他仗著先天性的優勢,控制了浪港寨的財權,但畢竟槍杆子里出政權,手上沒兵,什麼都是白饒。由於年紀幼小,他之前只有兩次在趙櫓的指揮下參加海戰的經歷,在海盜們的心中算不得什麼。為了獲取兵權,順便拉攏人心,趙瑜才在半年前策划了這次偷襲行動,並想盡辦法讓趙櫓點頭同意他親自帶隊。而奇襲隊伍中都是浪港軍內的精銳,一旦能獲取其中一部分人的信任,再加上手上的財權,趙瑜自然也有了跟趙瑾分庭抗禮的實力。

至於『三年謀劃』云云,倒是趙瑜吹出來的,當初他幫至善到觀音廟中出家養老時,只是有了一點構想,真正定計還是半年前。不過要是能給自己的形象加點分,趙瑜並不介意扯些無傷大雅的謊。而趙武的比喻,雖然不倫不類,但接得也恰到好處,使得趙瑜更被看重幾分。卻不知趙武是真的有感而發,還是突然變聰明了。

幾人扯著閑話,卻都是在等觀音廟中至善、趙文的動靜。聯絡廟中的人已經派了出去,等他們收到消息,出來把住縣衙後門,趙瑜這邊也就可以行動了。

「來了!」趙武指著西北面高聲叫道。幾點火光排成一線整齊的從觀音廟的位置魚貫而出,向著縣衙最北端奔去,那裡即是後門。

「走吧,莫讓三叔久等。」趙瑜說著,率幾人下得樓去,點起部眾,奔向縣衙大門。

昌國小城,方圓不過兩里。縣衙也就只有三四畝大小,四面圍牆僅高八尺,還不及普通莊子里的大戶人家。不過,若是縣衙中有足夠的守衛,要想攻打,還是有些麻煩。但在今夜,這個問題並不存在。

趙瑜等人在鐘鼓樓上早看得分明。縣衙前院中,除了正門和儀門前尚有燈火,連南監(監獄)和門子房(注3)都是暗的,值班人手之少可想而知。這也多虧了章知縣,他生怕雇來的門子會背著他私吞錢財,向來是用貼身的小廝兼職守門,收來的門包也是二八分賬,自然他本人要佔大頭;至於南監中的犯人,有錢的繳錢回家過年,沒錢的刺配遠惡軍州,這監獄從來不留人過夜。

既知衙中尚無防備,趙瑜行事也就沒有太多顧忌。殺到面闊三間的縣衙大門前,也不撞門,卻命趙武拿起鼓槌,把那門前的鳴冤鼓連敲了十幾下。鼓音震蕩,聲震縣衙內外。

趙武不是在敲著玩。這鳴冤鼓非有重大冤情不可敲,不過一旦敲響,守大門的役卒就必須馬上出來接收訴狀,並飛報知縣升堂審案。趙瑜打得如意算盤,如能用鼓聲把大門騙開那是最好,如果不能,再用斧頭砍開大門也不遲。

很快,只聽得鼓後的小門咿呀一響,一個老兵就罵罵咧咧的從半開的門中探出半個身子。他只抬眼那麼一看,便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啊呀』一聲大叫,就想把身子縮回門後。只是他反應慢了些,一把板斧呼嘯著飛了過去,生生的嵌入他天靈蓋中,趙瑜回頭一看,陳五氣定神閑地站在他身後,那柄斧頭便是從他手中甩出來的。

把老兵的屍首拖走,趙武帶了幾個嘍羅率先衝進去。幾人轉到大門之後,卸了門閂,搬開堵門石,就把大門打開。眾人遂一擁而入。

大門之後,就是一條數十步長的青石板路,直通著儀門。路左邊的南監,路右側的寅賓館和三班院都暗黑無光。倒是寅賓館和三班院之間,供著土地和衙神蕭何的雙祠院中尚有幾注香火。

走過石板路,來到儀門前。這儀門是為禮儀之門,也是縣衙大堂的正門,非大事不開。平常所用的是儀門東側的小門,也稱生門。而西側的死門,只有把要處刑的犯人拖出去時方才使用。

趙瑜方才從鐘鼓樓上看得很清楚,除了門前的燈籠,儀門後側亦有燈光透出,當是有人在門房中值守。不過這次卻無法故計重施,用鼓聲把人引出。趙瑜看看面前的三道門,死門太晦氣,那是決計不能動的,而儀門鑲釘包鐵,也不是動斧子的好對象。他抬起手,對著右面一指,幾個嘍羅就持斧沖了上來,甩開膀子,斧鉞掄圓,去劈那生門。

手起斧落,很快,木門就被砍開一道口子,門閂露了出來。一個嘍羅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去挑那門閂。一挑、兩挑,挑得幾下,只聽門後哐哐兩聲,卻是挑開的門閂把抵門杠一起帶倒了。趙武上前只一推,門便開了。

生門一開,趙武就領人沖入門中。進門後,他左右看看,附近唯一透著亮光的自然是門房。趙武幾步跨到門房前,左腿一抬,一腳把門踹開。

那門房中,一盞油燈昏暗,裡面的五六人都穿著弓手服飾。幾人喝得爛醉,圍著一張方桌呼幺喝六,桌上擺的海碗中的幾個骰子還在滾動,卻是在賭博。這幾人,賭得昏天黑地,聚精會神,連斧頭破門的聲音都沒聽到。見趙武等人沖了進來,幾個弓手茫茫然站起身,渾不知發生何事。趙武懶得多話,舉斧就砍,弓手們早是爛醉如泥,連還手之力也沒有,只聽得幾道慘叫伴著斧頭入肉之聲,很快就安靜下來。

揮斧連殺數人,趙武方覺得心滿意足。伸舌舔著濺到嘴角上的血跡,他提斧離開門房。出了門,卻見趙瑜、陳五一齊望著北面。趙武心中奇怪,扭頭看去,只見縣衙後院,一片火光衝天而起。至善、趙文已經忍不住在後面動手了。

呵呵笑了兩聲,趙瑜快步前行,聲音從前面傳來:「莫要再耽擱,我們費了如許力氣,卻不要給三叔他們撿了便宜。」

眾人齊聲應是,追上去緊跟在趙瑜身後。

剛繞過大堂,趙瑜突然定住。眾人也一齊收步,往前看去。

卻見著前面的屏門中開。十幾個男女神色慌亂地跑了出來。中間簇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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