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之卷 第二章 奇襲(下)

又過了大約一刻鐘,趙文終於急匆匆地回來了。跟趙武一樣,他也領著一個人。其人光頭僧袍,卻是一個和尚。

趙瑜、趙武見了那和尚,忙叉手問好:「見過三叔。」

那和尚卻不回禮,只急得跺腳:「還見什麼禮?也不看看地方,嫌命長了不是?莫耽擱,快隨我來!」也不等回話,轉身領了就走。

趙武一邊緊跟上去,一邊呵呵笑道:「想不到吃了幾年齋,打了幾年坐,張三叔還是這麼個急脾氣。」

「誰說不是。」趙文跟趙武一前一後走著,也笑道:「俺回來時也是被催著走,黑燈瞎火的,好幾次差點栽進竹籤地里。」

「呿,莫多話!」趙瑜走在兩人後面訓道:「仔細腳下,且跟著走便是。」

文武二人口中的張三叔,本名張貴,江湖人稱鐵腳龜,是趙瑜的便宜老子趙櫓的拜把兄弟,亦是有名的海盜頭子。三年前因故受了重傷,再吃不得海上的風寒,加上無兒無女,沒人供養,也不願意在寨中吃閑飯惹人白眼,趙瑜遂想盡辦法私下裡拼湊了兩百貫,買了道空白度牒(注1),幫張貴出家當了和尚,有一個法號,喚作至善。幾年來,這至善大師就掛單在縣城中的觀音廟裡,也算是把身份洗白了。論身份論地位,他這三叔都不是趙文趙武能取笑的,趙瑜免不得要提醒他們守規矩。

趙文趙武兩人對視一眼,吐了吐舌頭,再不敢多言,低著頭追著至善往前走。趙瑜緊跟著他們,再後面百多人排成一字縱隊,鴉雀無聲地跟了上來。

眾人順著山路向下走,將將看到山腳路口的鹿角,至善卻不再向下走,反轉向右行,向南邊山林中走去,那裡有條小路。

趙瑜一行又跟著至善和尚在跟木柵平行的小路上,高一腳淺一腳走了有半里路。間或有人跌倒,但立刻就被扶起,沒有半點耽擱。

又走了幾步,前面已經可以隱隱約約的看到城牆影子,就要出山了。至善領著眾人改向左,朝木柵欄走去。他的腳下沒有出現竹籤,那裡早已被清除乾淨,變成了一條安全通道。而這條通道正對著的那段柵欄也已被放倒,空出來的缺口恰能容兩人通過。

至善站在那個缺口邊揮著手,壓低聲音催促趙瑜等人快點進去。

過了柵欄,正對著的又是一堵院牆,跟柵欄只隔了一條二人寬的窄巷。院牆上一扇小門洞開,趙文一馬當先,領著眾人魚貫而入。

趙瑜、趙武這時留在最後,等所有人都穿過柵欄進了城,他們幫著至善和尚一起把放倒的柵欄扶了起來,又重新立回原位。接著三人快速地閃進門內,輕輕地把門掩上。

門內是一個二十步見方的院子,這在小城中已經算大的了,但趙瑜他們從西側小門進來,一百多號壯漢還是把院子擠得滿滿當當。院子正門朝南,北面則是一座小殿,供得是南海觀世音菩薩,正是張貴掛單的觀音廟。

這廟中除了至善外,尚有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住持,以及兩個沒錢剃度的沙彌。當初為了謀劃這次偷襲,趙瑜幾個月前也曾來過這間廟,見過那三人。當時就和至善計議妥當,行動前要先解決這三個障礙。前面趙文來尋張貴,便幫著他把住持三人砍死在後面的禪房中,沒跑得一個。

殺了這三人,至善倒也不用擔心後路。原本他當和尚是為了養老,但這兩年趙家在昌國的勢力大漲,總寨也搬到了衢山島,要幫他再換個養老的地方不難。不比幾年前,蝸居在浪港山的時候,加起來還沒縣城大的三個小島連個伸腳的地兒都沒有。

趙瑜、陳五、趙文、趙武還有其他幾個頭領來到殿中,齊齊跪倒向菩薩拜了幾拜,至善在一旁點了柱香,畢恭畢敬地供了上去。

這普陀山正屬昌國地界,海島上的人們對南海觀音一向供奉甚謹。如趙瑜這般在殺人放火前先拜拜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在昌國海盜中,確是習以為常。

跪拜祈禱後,眾人就在殿中找了地方坐下來,分派接下來的任務。離三更還有段時間,也可以順便歇歇腳,蓄養一下體力。由於順利進城的緣故,氣氛輕鬆了許多。

三個蒲團給趙瑜、至善、陳五佔了,其他人就散坐在門檻或是地磚上。唯有趙文趙武兩人資歷淺,沒資格坐,只得站在趙瑜身後。

至善盤腿坐在蒲團上,揉著小腿肚子,臉上有些疲色。今天他先殺了三個人,又走了幾里夜路,還受了冷風,身體的確有些吃不住。不過他卻是薑桂之性,斷不肯在小輩們面前服老。

趙瑜看在眼裡,便回頭使個眼色。趙文心中玲瓏剔透,忙上前幫著至善揉腿。那和尚眯起眼,倒也笑納了。

見至善享受著,趙瑜在旁笑道:「今日里多虧了三叔,沒三叔幫忙,我們也進不得這個城。」

至善和尚睜開眼,神色有些不快:「一家人別說兩家話。你三叔雖然出家了,但還是浪港寨的人。做自家的事怎能叫『幫忙』?」

趙瑜低頭賠笑,「不是見三叔辛苦嘛,侄兒心裡過意不去。」

「唉……」至善不知想起了什麼,看起來有些動情,指指趙瑜,「也就你小子有這份孝心。其他人吶……」

趙文見氣氛不好,忙插進來岔開話題道:「三叔,侄兒看這觀音廟的院子挺大的。要是我們白天分散了混進來,在院子里躲到晚上,不就省了三叔辛辛苦苦地給我們領路了?」

「你混得進來嗎?」至善果然給轉移了注意力,他嗤笑道:「小子,人笨沒關係,但要學會藏拙。蠢話要留在肚子里,別拿出來給人笑。這昌國縣城內總共才幾戶人家?突然一天有一百多生面孔進城,還是趕在年前,任誰都知道不對勁了。再說,別看我這廟小,白天香火卻盛得很,人來人往的,你往哪兒藏?」

趙文嘿嘿傻笑。其實他哪裡不知,只不過故意讓至善顯擺罷了。

「二郎,」坐在一邊冷眼旁觀的陳五突然開口,「該說正事了。」

被陳五打斷,至善停了口,臉色悻悻。趙瑜都看在眼裡。他斂起笑容,正色道:「五哥說得是。」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隨手打開後,裡面是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熟宣,這是趙瑜前些日進城探查時所繪的昌國城池圖。

趙瑜把地圖攤在地上,從供桌上取了個燭台下來,壓住地圖一角。所有人都圍了上來。他手指著地圖,道:「我前日跟父親、二叔、三叔還有大哥一起合計過了,謀劃得妥當,現在就給大家說個明白……」

趙瑜的計畫其實很簡單,就是關門打狗。先分兩路沿著城牆根下的小路解決城門的守兵,再留下必要的守門兵力封住城門,以防有人出城通風報信。然後剩下的兵力在縣城中心的鐘鼓樓前會合,直取城西的縣衙。平常日子,輪班在縣衙守夜的弓手和衙役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十人,今日又是除夕,更不可能多過這個數字。而且就算在攻打城門時讓縣衙有了準備,放把火也就是了,縣衙後院柴房的位置早探得分明,兩個火把一扔,再守住前後門,就可以等著裡面的人衝出來送死。

計畫雖然簡單,倒也足夠用了。話說回來,就算想安排些複雜的計畫,這些海盜也做不到。

趙瑜把計畫一一分說明白,又強調了幾個細節。眾頭領也都點頭贊同。收起地圖,趙瑜心中感嘆,這些海盜都不是口密的人,所以這計畫必須到動手前才能讓他們知曉,不然一旦提前泄漏出去,那這次奇襲就等於是自蹈死地了。

計畫說明後,各人的任務很快也分派妥當。這一百二十人本來就分作十隊,每隊十二人,其中隊正、隊副各一。陳五領了四隊,他的目標是西門和南門。趙瑜除了北門和東門外還要多守一個山口,便領了五隊。剩下的一隊留在廟中,等趙瑜陳五開始攻打縣衙時,便去守著縣衙的後門,以防有人逃脫。這昌國城垣狹小,出了這觀音廟只要百十步,中間過座橋,就是縣衙後門,最是輕鬆不過,至善舊傷在身,吃不得累,此事自當由他領著。而趙瑜的幾名親隨再加兩個哨探,亦平均分作三份,各隨一部,權作互相聯絡之用。

任務分配殆定,便各自領兵而行。

陳五一路,路遠先走,四隊兵士又從進來的小門魚貫而出。趙瑜就站在門口,時時抬手拍拍出去的人的肩膀,道聲小心。這四隊中的有不少都是他兄長的人,平常跟他面和心不和。現在有機會,趙瑜當然要趁勢收收人心。

三隊過後,陳五就親自領著第四隊準備出門。趙瑜沖著他一拱手,誠懇得道:「陳五哥,一切小心為是。萬事拜託了。」

陳五頓了頓,也回了一禮,肅然道:「二郎放心。陳某必不負所托。」說罷便領兵出門向南去了。

陳五走了,便輪到趙瑜這路。趙武領著一隊先行。趙瑜回頭看向留在廟裡的隊伍,個個精神煥發,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樣子。

『看起來確實不錯。』趙瑜心中暗暗點頭。這一隊里都是見過血的漢子,不用擔心他們上了陣就拉稀。

「文兄弟,」趙瑜招招手讓同樣留守在這裡的趙文過來,低聲叮囑道:「這次上陣,你別一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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