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三節 3

家裡有一件事,薛嵩和紅線都沒有想到:早上向薛嵩行刺的刺客並沒有跑掉,他就躲在附近的樹叢里,等到家裡沒有人了,他就溜了出來,打算潛進竹樓,找個地方躲起來,以便再次行刺,但刺客也有沒想到的事,就是後園裡木瓜樹上的馬蜂窩。那些馬蜂早上就發現園裡進來了生人,但因為露水打濕了翅膀飛不起來,就沒有管這件事。到了將近正午時分,它們的翅膀早就幹了,此人又從木瓜樹下經過,那些有刺的昆蟲就一轟而起,把他團團圍住。那位刺客想到了跳進水塘去躲避,水塘又近在咫尺,但已經來不及了,這種熱帶的野蜂螫人實在厲害。總之,紅線回家時,看到野蜂在飛舞,木瓜樹下倒了一個人,已經休克了。從他攜帶的利刃來看,正是早上那位刺客。紅線就取來薛嵩吊龜頭的就便器材,把他捆了起來,然後把他拖到竹樓底下,用芭蕉葉子把他遮住,不讓馬蜂再螫他。然後她跑上竹樓,給自己弄了點飯吃;又跑下來,撩起芭蕉葉子,看那個昏倒的人。那人沒有要醒的意思,只是像水發的海參那樣在脹大。紅線覺得這是個好現象,人被螫以後,長久的暈迷不是件壞事。倘若立刻醒來,倒可能是迴光返照。當然,他也可能醒過來,但裝作沒有醒,在轉逃走的主意。這也不成問題。因為他被螫得很重,已經跑不了啦。紅線看清了這一點,又爬上竹樓去玩羊拐。但馬上又跑回來,撩開芭蕉葉子,跨在那男人身上,用熱辣辣的尿澆他,並且說道:「大叔,你別見怪,尿可以治蟲傷啊。」這句話用漢語和苗語說了兩遍,諒他一定可以聽懂。然後她把此人蓋好,又回樓上去玩。過一會她又回來,喝斥那些飛舞的馬蜂說:去!去!回窩裡去!又過了一會,因為天氣熱,澆上去的尿很快發了酵,刺客身上騷味很大,馬蜂都被熏跑了。看到這個情景,紅線又放了心,回到竹樓上,但一會兒又要跑下來…… 總而言之,紅線心情激動,一刻也不能安寧。她當然是盼著薛嵩早點回來,看看這個刺客。顯而易見,刺客不是苗族人,而是漢族人,有眼睛的都能看見,此人身上的紋身是畫出來的。她覺得這可以使薛嵩消除對苗人的偏見──她當然不能體會薛嵩要教化她和她的同族的好心。

最後,薛嵩終於回來了。但他人事不知,從甲縫裡流著餿湯,像一隻漏了的醋桶。直到卸去衣甲、身上被潑了好幾桶水,才醒過來。在醒來之前,薛嵩身上起了無數鮮紅色的小顆粒,是痱子。因為他的樣子很是狼狽,那些士兵幫了幾把手就溜掉了,把他交給紅線去弄──主要是怕他醒來老羞成怒,找他們的毛病。紅線把他弄醒以後,又用腌菜的酸水灌他,灌過以後,在屋裡來回跑動,坐卧不安,終於引起了薛嵩的注意。他支起身子來說:你怎麼了?幸災樂禍嗎?紅線說:你這樣想也可以;就領他下樓去,請他看那個芭蕉葉遮著的人。雖然他腫得像一匹河馬,但薛嵩還能認出就是早上那位刺客。這使薛嵩也很興奮,這是因為在戰場上俘獲了敵方將士,除了勸其投降,就只能砍頭示眾。出於對軍人這一職業的敬重,絕不能濫用刑法。但對於潛入己方營寨的姦細、刺客,就不受這種限制。所以這個人是個難得的機會,可以用酷刑來拷問。不管是在戰場上還是營寨里,薛嵩都沒俘獲過敵人,這是第一回。說實在的,這個敵人也不是他俘獲的,但他把這件事忘了。薛嵩從芭蕉樹上扯下一片葉子,讓紅線以竹籤為筆,口授了一個清單,都是準備對此姦細施用的刑罰:

一:用皮繩把他仔細地反綁起來,同時鞭大起碼一百下;

二:用竹籤刺他的手心和足心,肘關節和膝關節內側,各扎一百下,每一下都以見血為度;然後敷上辣椒和鹽的混合物;

三:用打結的線把他的整個屁股和嘴巴都縫起來,並把他的包皮牢牢地縫在龜頭上……

那個刺客聽著聽著,猛地翻了一個身,說道:不要折磨爺爺!我招供了。紅線聽了,覺得不過癮,就勸他道:大叔!你這樣很沒有意思。別招供嘛。但他不肯聽,執意要招供。紅線對此很不滿,後來她和那位小妓女聊天時說:你們漢族人真沒勁。在殺掉那個刺客時,她和這位小妓女都在圈外看著。人是她逮來的,殺人時卻不讓她插手,這讓她很不滿意。

她還說,在苗族人那裡,假如有人去刺殺首領,失手被擒,為了表示對勇士的敬意,就要給他安排一場虐殺。所有的刺客被擒後,最關心的就是這個。倘若得到一種萬刃穿身的死法,就會感到很幸福,要是一刀殺掉,死都沒意思。照她看來,薛嵩所列的單子,不過是剛剛開始有點意思,那刺客就支持不住了。她這樣地攻擊漢族人,那個小妓女還是無動於衷,彷彿她不是漢族人。紅線說起這件事,兩眼瞪得圓滾滾,看上去虎頭虎腦,這女孩覺得她很有趣,就伸手去摟她──妓女都有點同性戀傾向。出於禮貌,紅線讓她抱了一會兒,然後從她腋下掙脫了──寫來寫去,寫出了女同性戀,我還不知道自己是這麼愛趕時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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