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東林黨議始

萬曆二十二年來到,新年新氣象。

正月二十日,萬曆帝下詔嚴督各地官員安民滅盜:

「去年各省災傷,山東、河南以及徐、淮等處尤為嚴重。朕屢次下令救濟,不知有司曾否奉行,百姓是否得到實惠?值此公私交困之時,不知各地除了動用國家錢糧之外,是否有急救便宜措施?各地鬧事的礦徒是否已經安置歸農?今日四方吏治,全不講求荒政,牧養小民,惟以搏擊風力為名聲,交際趨承為職業。費用侈於公庭,追呼偏於閭里。囂論者不能禁止,流亡者不能招徠。遇有盜賊,則互相隱匿,或故意徇私,以求免地方失事之咎。而各撫、按官亦止知請振請蠲,不能汰一苛吏,革一弊法。如此上下相蒙,釀成盜賊之患,朕甚憂之。自今當以安民弭盜為有司之黜陟,如有仍前欺隱及玩視詔令者,當重治不宥!」

二月初四日,總督倉場右都御史褚鈇上疏說:「務核漂流漕米之數,以革奸弊。僉役殷實旗軍,以免侵漁盤剝。造堅固漕船,以保倉儲。編成水伍,以革強橫需索!」

萬曆帝從其議。

二月二十八日,右都御史孫丕揚奏疏民隱吏治之事:「今吏治民隱分為二途,請即以民隱責吏治:一、責守令以實戶口。二、責守令以墾荒田。三、責守令以寬賦額。四、責守令以興禮教。五、責守令以備凶歉!」

萬曆帝命下部,院施行。

四月初二日,福建巡按陳子貞奏陳墾田通商四事:「一、請開海山、海壇、南日三處荒田,三年後起科、充本處兵費。二、請裁租稅,將全省寺田逐一清查,照議減租稅三分之二,余征充餉。其商稅,除挾資入番滿載出境本重利倍之外,如本境細微交易盡免。天主山盪,召民佃種,毋為勢豪侵佔。三、清理屯田,將省中府縣屯糧另造一冊,備載軍名、地畝、坐落、佃種,印給實征由帖,各府里長。遇屯軍索租晚帖扣留應納錢糧,余給本軍,糧官止催里佃完納,勿更擾軍。四、請通廣東米穀。福州、興化、漳州、泉州之糧大半取足於廣東。廣東雷、廉、高、潮等處地闊收多。兩省撫、按不問豐歉,概計予糴糶和資,通商互惠!」

戶部充其請。

四月十五日,御史張蒲奏行制錢之事:「錢法之壞,實由於王府私造。近復阻滯,至如制錢行於民而不行於官,疏通無術。請自宗祿、官俸,下至戶口、商稅、驛遞、工食悉准兼搭制錢。錢糧除起運外,罰贖除積穀外,銀、錢兼收。援事例者,搭錢十分之二。省直復開寶源官局,鑄萬曆制錢。原使古錢地方,新舊兼用。嚴禁王府責成長史等官。」

萬曆帝從其議。

五月二十三日,內閣首輔王錫爵致仕。

……

王錫爵,字元奴,號荊石,南直隸太倉州人。嘉靖四十一年會試第一,廷試第二,授編修,累官至祭酒。萬曆十二年冬,命為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參與機務。萬曆十八年,王錫爵上疏請預教皇長子、立皇太子,萬曆帝不聽,於萬曆十九年六月再次歸里。萬曆二十一正月還朝任內閣首輔,改吏部尚書,進建極殿大學士,萬曆二十二年五月二十三日再次致仕。

王錫爵致仕的原因就是大明歷史「爭國本」事件的重要的一波「三王並封」,就是萬曆帝打算將皇長子、皇三子、皇五子全部封王,這引起了朝臣們的渲然大波,作為皇帝背黑鍋人選的王錫爵頂不住壓力,只好致仕。

從萬曆十四年三月開始,一直到萬曆二十九年八月,「爭國本」事件中,朝臣先後與萬曆帝相爭十幾年,全部都是圍繞著能否早日立皇長子為太子之事進行。在這場效量中,共有四任首輔去職,有數百位官員被罷官解職,但最後還是朝臣們勝利,萬曆帝屈服。由此可見大明文官們的力量。

黃來福的評價是,在大明做皇帝太痛苦,這個皇帝就是讓他來干他也不幹啊。

內閣首輔王錫爵致仕後,需要有人代理內閣首輔一職,萬曆帝下令大臣們推舉入閣人選。吏部郎中顧憲成推舉王家屏,萬曆帝見了不由大怒。早在先前的三皇子並封之事中,顧憲成己經觸犯了萬曆帝,他對身邊人道:「朝廷立儲自有祖宗成規,顧憲成何得妄測是非?朕豈肯背卻祖訓廢長立幼,遺後人譏評?」

再加上顧憲成明知王家屏向來與萬曆帝頂著干,竟然還要推薦此人,擺明就是跟他過不去,萬曆帝忍無可忍,以「忤旨」罪將其革職回家。

最後定下的內閣首輔人選是趙志皋,趙志皋其實在萬曆二十年三月己經任過一次的內閣首輔,不過在二十一年正月時就致仕,現在又趕鴨子上轎地就擔任內閣首輔一職。說實在,趙志皋是不想乾的,他己經七十多歲了,精力己經不濟,又個性軟弱,怎麼頂得住大明那些如狼似虎的言官們?但沒辦法,萬曆帝一定要讓他干,他不得不幹,事實上,趙志皋幹得很痛苦,幾年後,病死在任上。

將吏部郎中顧憲成趕走後,萬曆帝曾快意了一陣,不過他沒想到由此造成的後果,沒想到顧憲成這個人,會如此深地影響大明的歷史……

……

大明到了中後期後,朝野中有一種奇怪的現象,只要與皇帝對著干,就算被免官,也會得到極高的人望,獲得不畏強權的名聲。

顧憲成在官場中向有「對著干」之稱,本來在張居正時,張居正不論說什麼,他都是反著干。換了內閣首輔也是一樣。

王錫爵曾對顧憲成說:「當今所最怪者,朝廷認為對的,外人一定認為不對。朝廷認為不對的,外人一定認為是對的。」顧憲成則是道:「我看應該這樣說,外人認為對的,朝廷一定認為是錯的。外人認為是錯的,朝廷一定認為是對的」

本來他這個脾氣,一向在官場中人緣不佳,不過他被萬曆帝「忤旨」免官後,他的名氣猛然間暴漲起來,他在北京的居宅中,每天拜訪的人絡繹不絕。不久後,他的弟弟顧允成和同鄉高攀龍、鄒元標、趙南星、孫丕揚等人也繼辭官,這些人都是不待吏部批報,竟自封冠掛印而走,卻是激起叫好聲一片。

眾人皆言顧氏等人孜孜國事,反而獲罪罷官,乃一正直無私之官吏。一時間,京城員吏皆以談論顧氏兄弟為榮。

萬曆二十二年五月三十日。

天氣仍是炎熱,京城燈市口大街旁紗帽衚衕中卻是一片清涼,這衚衕旁有一座石橋,石橋兩旁,長著幾株巨大的榕樹,榕樹的根莖一直深深地扎進溪水內。

此時在榕樹下,己是停滿了各樣的車橋,不時布衫打扮的人,從橋中出來,往旁邊一清幽宅第中而去。

此時在宅院之內,己是聚滿了各樣神情激昂的文人,大家吃著茶水點心,只是高談闊論。只有一身著布衫的男子,正負手而立,看著天井出神。

男子年在四十五、六,神情中帶著一股倔強之意,不發一言,只是默默地聽著眾人的言語,正是被免官的吏部郎中顧憲成。今日聚會後,他就要離開京城,回自己的無錫老家了。

離別在即,大家都是說一些善頌善禱地話,有時又言語間激烈。

一中年男子大聲說道:「眼下朝中妖風日熾,閣臣姦邪。母雞司晨,婦人預聞政事,亦為不祥,只可恨我等無力整頓風俗,如叔時兄這樣的忠良之士,也被貶黜,奈何奈何。」

另一人道冷笑道:「只是陛下深居九重,不聞政事,任憑婦人干政,小人橫行,若趙志皋之流,素無能力,又豈有輔助朝政,如此以往,國將不國!」

又一小吏流淚道:「如涇陽先生這等耿直之士也被貶黜,朝中容不下正直之人。今國朝內有奸佞,外有黃來福,李如松等跋扈武夫,大明存亡危矣!」

眾人紛紛應和,拍案直是嘆氣。

一人卻是對先前小吏之話頗為不屑:「黃來福,李如松等輩睬他們做甚?此輩不要落於吾人之手,否則少不得代百姓除害。」

眾人又是一片叫好聲,更是眾情激昂。

先前說話那中年人叫鄒元標,字爾瞻,別號南皋,萬曆五年進士,今年四十餘,素以犯顏直諫,上疏改革吏治為榮,本來在吏部做個小官,素與顧憲成出聲出氣,在顧憲成被免官後,他也封印而去,激起了一片叫好聲。

後一人叫高攀龍,今年不過而立之年,字存之,萬曆十七年進士,授行人,素與顧憲成交好,與顧允成、鄒元標等人一起辭官。

眾人說了一陣,見顧憲成還是負手默然不語,鄒元標道:「叔時兄,我等既己決定不留在此污濁之地,今後何去何從,還乞兄斟酌賜示。」

顧憲成肅然轉身,銳利的目光直視眾人,半響,他道:「如今綱常不舉,朝政敗壞,此國朝危難之時,吾輩豈可袖手觀之?吾議計己決,以回鄉講業佈道,風範人物,扶持正論。以我一身,舉目綱張。若此,就算吾遽官削職,舍我一命,又有何懼?」

在場各人都是聽得熱血上涌,顧允成與高攀龍、鄒元標、趙南星幾人更是大聲道:「敢不持鞭附翼,追隨左右?」

顧憲成猛地舉起面前一杯酒一飲而盡,臉上現出一股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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