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蒼涼

一股蒼涼的嗩吶聲直衝雲霄,久久回蕩在天地間。

伴著嗩吶聲的,是後面一群哭天喊地的送葬隊伍,有老人,有婦女,還有小孩。人人披麻帶孝,招魂白幡如林,舉目所見,就是一片白色的世界,一片痛苦呼嘯的天地。隊伍前行,一路上,不時有人拋撒出白色的紙錢,那紙錢或是撒落在地,或是隨黃沙飄去。

這群送葬隊伍龐大,人數足有上千,都是此次死去的鬧事之人親屬,眼下天氣慢慢炎熱,那些死去的人屍體自然不能久放,黃來福便吩咐挖了一個大坑,將那幾百死去的人集體安葬,今天,便是這些人出殯送葬的日子。

此次鎮壓之事只能說是個悲劇,任何一方都不能說對,也不能說錯。黃來福這邊的宣傳是將一切歸咎於劉家的唆使,那些死難者的親屬也默默地接受了這種說法,加上黃來福每戶二十兩銀子的撫恤,不論他們是礦工還是原劉家家奴家屬,他們便將滿腔的憤怒轉移到了劉家身上。

在那日劉家眾人離開太平庄的時候,陪隨他們離去的,是太平庄各人無數的石頭與土塊,還有嚎哭與詛咒聲,劉家在太平庄百年的經營,就此煙消雲散。

那個埋葬幾百人的大墳,建在一個離太平庄不遠的一塊向陽山坡之上,此時,那邊己是搭好了靈棚,還設好了香案,供這些死難者親屬們哭靈祭拜。而在大墳的不遠處,則是獨立建有一個小墳,上有一塊墓碑,上書:「烈女韓氏之墓!」

這次的暴民之事中,那個死去的年輕婦女,讓黃來福印象深刻,她的行為,說不上是對,但敢面對強敵的本色,卻是讓黃來福等人欽佩。因此幾百個死去的暴民,只能集體安葬在一個大坑中,而她,卻能有自己一塊獨立的小墳,還由黃來福親自安排,為她刻上了一塊墓碑。

此時,大墳的靈棚前密密匝匝地跪滿了人,到處是一片哭天搶地的嚎啕聲,伴著紙錢燒過的滿天青煙,還隱隱傳來和尚們誦經超度的聲音。而到小墳前拜祭的人,卻是很少,三三兩兩的,多是一些五寨堡來的礦工及家屬們,還有一些佩服她的五寨堡軍士們,太平庄當地的,並不多見。

依黃來福的打聽,這個韓氏及她的丈夫,只是一年前到太平庄當地的流民,當地人對她了解不多,平時只是喚她的小名五妞。如果不是此次之事,她會和大多數婦女一樣,默默的不為人所知,但她臨死前那個舉動,卻是如流星一般,為她的人生抺上了一筆亮彩。

在離墳地不遠的一塊小丘陵上,黃來福抱著一個嬰孩,靜靜地站在那,他似乎是看著墳地那邊的情形,但他的眼神遙遠,心思又似乎不知道飛到哪裡去。墳地那邊很熱鬧,但黃來福四周卻是很安靜,周圍的人都是靜靜地站著,沒有人出聲打斷這一切。

嗩吶聲若有若無地傳來,黃來福微微眯起眼睛,默默地聆聽這種聲音,悲切,蒼涼,如便如同一隻小手般,輕輕地撥動著人內心那塊柔軟的地方。這種聲音,有若男人胸膛里吼出來的痛哭聲,又若在黃土地那空曠的野地上打滾的嘶叫聲……千百年來,這塊土地的人民,便是以這種形式來表達自己的悲喜。

一個五寨堡軍士在韓氏墓前上了一柱香,又微微彎腰,施了一禮。黃來福認出他是那個殺死韓氏的五寨堡軍士,是一個叫馬隊小旗,叫王貫中的。

他上完香後,走到了黃來福的身邊,施禮道:「大人。」

黃來福知道他要說什麼,一擺手,道:「你不必說什麼,此次的事,你做的很對,我還要獎勵你!」

王貫中微微施禮,默默地退到了一邊。

旁邊頭包得象印度阿三似的渠良萬道:「大人宅心仁厚,饒恕暴民之罪,還重金撫恤罪民,良萬佩服。」

黃來福微微一笑,逗了逗懷中的嬰孩道:「妞兒,妞兒,來,去拜拜你的娘親。」當日那嬰孩,黃來福並不知道她的名字,後來知道她的母親姓韓,小名叫五妞,便給嬰孩取名為韓妞兒,意思為韓五妞女兒之意。

比起當日,韓妞兒身上己是換了一件乾淨的花棉襖,她原本睜著一雙圓圓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那邊的一切,此時被黃來福一逗,便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她嘴裡咿咿呀呀地說著含糊不清的話,一邊去摸黃來福的鼻子……

……

一陣狂風颳起,掀起漫天的塵土。等這股塵土過去,在山道上行走的這行人,己經是個個灰頭土臉。

這條從神池堡到寧武關的道路,向來不好走,高山大嶺,山路崎嶇,車馬難行。兼之神池堡一帶多風,這裡又多是黃土地,這風一刮起來,鋪天蓋地,夾著黃沙撲來,讓人苦不堪言。

「該死的老天!」

劉可為緊緊地勒住身下騷動不己的馬匹,好容易讓馬靜下來,他卻是忍不住內心的憤恨,迎天一陣尖嘨。四周如死了一般的寂靜,半響,劉可為頹廢地低下了頭,抺了抺臉面,無力地罵了一聲。

從太平庄行到這裡,路上吃的灰塵,加上時不時的一陣大風,他己是滿身的塵土,不說衣裳,就是連腮邊的虯髯上,都是一樣灰濛濛的。只是這一切,身體的疲倦與傷痛,都比不上內心的恨意。

放眼四周,這一行從太平庄出來的人,個個都是風塵僕僕,無精打採的樣子。這一行人中,有劉家三兄弟,還有他們的一些家眷妻女,這些人都是坐在分幾輛馬車乘坐。另還有幾十個家奴,帶上他們的一些家屬,只能步行了,走在山路上,人人都是神情非常疲憊。劉家在太平庄百年輝煌,現在卻只能如喪家犬一般。

「二弟,少安毋躁。」

一輛馬車內傳出劉可第平靜的聲音,他的身旁躺著的是他三弟劉可志,往常劉可志長得虎虎實實,身子如鐵打般,但現在卻是萎靡不振,根本不能走路,只能卧躺在馬車內。昨日經過江大忠等人的重擊後,他再鐵打的身子,也是垮了下來,此時他躺在馬車內,呼吸急促,全身火熱,一條命,己是去了大半條命。

比起劉可志,劉可為昨日雖然也是受了傷,但他的傷勢並不是很嚴重,加上他又是要強之人,因此還可以堅持策馬行路。

此時聽了劉可第的話後,他喊道:「大哥,我心裡恨啊,我們劉家什麼時候吃過這麼大的虧了,我心裡實在難受啊!」他咬牙切齒道:「到了寧武關,如果老大人不幫我們報仇的話,我一定會去找堂兄弟,不管怎麼樣,我都要那個黃來福不得好死!」

劉可第呵呵笑道:「二弟啊,你就是看不開。」他掀開車簾看了看,喊了一聲:「停車。」

一行人停了下來,許多步行的家奴與家眷們,都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

劉可第下來,老管家拿來一個水壺,雙手遞給了他,劉可第微笑道:「好,好。」他接過水壺,感慨地道:「楊兄弟,你跟了我怕有三十年了吧?」

老管家恭敬地道:「大老爺,小的自到劉家,己經有三十一年了。」

劉可第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道:「這些年,苦了你了。」

老管家嗚咽道:「小的不苦,小的願意一輩子服侍老爺。」

劉可第點點頭,說了幾個好字。他眼睛微紅,對劉可為招了招手,道:「二弟,來,我們到那邊坐。」

劉可為過來,依言和劉可第找了一塊乾淨的草坡坐下。

劉可為看向劉可第,見他頭髮己是全部花白,神情憔悴,他心疼地道:「大哥,這就兩日,你就老了很多,瘦了很多。」

劉可第微微一笑,他看著前方,茫然道:「剛才啊,你大哥在馬車內睡了一會兒,夢中,看到很多以前被我們殺死的人,都是血肉模糊的樣子,哭著喊著要我償命。唉,二弟,你說是不是你大哥老了,所以人就想多了?」

劉可為不以為然地道:「大哥,夢中的事情,不能作準,你確實是想太多了。」

劉可第嘆道:「這一路來,我也想過了,這些年來,犯在我們劉家的人命確實不少,以前沒當回事,現在成了喪家之犬,才明白他們的苦楚,或許,這一切,就是報應吧。」

劉可為氣惱道:「大哥這是說什麼喪氣的話,這太平庄之地,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回來的。」

劉可第只是微笑不語,他深深地看了劉可為一眼,眼裡流露出一股兄弟間的溫情,他伸出乾枯的手,拍了拍劉可為的肩膀,柔聲道:「二弟,從小來,大哥就一直對你管教嚴厲,你不會怪大哥吧?」

劉可為的淚水一下子流了出來,他哽咽道:「大哥,我不怪你。小北知道,您都是為了我好,大哥的恩情,小弟這輩子永遠報答不完。」

劉可第呵呵笑道:「你啊,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的脾氣。」

他的目光看向四周,目光銳利如鷙鷹般,他輕聲道:「二弟,等會到了前面那條分叉路口,你護著你大嫂她們,從那條小路上走,我領著那些家丁們,仍舊走這條大路。」

劉可為大吃一驚,道:「大哥的意思是?」

劉可第微微一笑,道:「那黃來福決非善與之輩,昨日雖是那樣說,但我知道,他是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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