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但使龍城飛將在 第816章 歧途不歸路

眼看那個牛仙童頗為信賴的心腹護衛在鎮西軍中一眾軍官面前,大肆渲染此次若是大破鹽泉橋的吐蕃兵馬後,就能夠豪取軍功加官進爵,改頭換面的郭英乂不禁暗自冷笑連連。從河隴年輕一代中最被看好的新星,到後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他可謂是經歷了從雲端跌落塵埃的變化。這兩年來他東躲西藏,心腹和側近早已都跑了,只剩下他這孤零零一個人,連緊急帶出來的細軟都已經幾乎散盡。

就當他幾乎絕望的那時候,卻突然得知了牛仙童要到河隴巡邊的消息。他曾經在宮中當過千牛,對於牛仙童的秉性有一定了解,深知其貪財而又好權,最討厭被人輕視,故而不惜將最後一點籌碼押在了此人身上,賭一把大的。萬幸他竟然成功了,牛仙童早就得了權貴授意,再加上不滿杜士儀的輕視,故而他獻計之後便混入了隨員中。果然,即便他那時候不得不吐露了自己的身份,可牛仙童根本就不在乎他在朝廷的通緝名單上,欣然採納了這個主意!

又能夠把杜士儀拉下馬,還能夠取得破敵大捷的戰功,牛仙童怎麼抵擋得住這樣的誘惑?

「蕭郎,事情已經有七八分成了!」撩撥起了上上下下的好戰情緒,那牛仙童的心腹護衛便興沖沖地迴轉了來,嘿然笑道,「不枉我們這一路上緊趕慢趕,傍晚前必定就能夠出兵!」

「那杜十九不是無名之輩,他應該早就預料到欽使會到河州來,藉助與他不和的苗延嗣找他的茬。但是,要想到這一次的出兵,絕對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所以要把握的就是這一次的時間差。只要能夠大破鹽泉橋的吐蕃守軍,那麼不管事後那杜十九如何想辦法在御前告狀或是辯解,最樂於看到軍功的陛下自然而然就會偏向於牛欽使,而只要牛欽使再奏他一個不稱職,他就百口莫辯,必然再難以在隴右安身!」

郭英乂說到這裡,心頭一時不無快意。杜士儀先是逼得自己離開隴右,然後又令自己連立身之地都沒有,現在,也該換成他嘗一嘗那苦果了!

「事情已經大功告成,我們去見牛欽使復命吧。」

郭英乂知道自己這些人能夠煽動鎮西軍中,也是多虧了鎮西軍中的高層將領全都被扣在了河州刺史署,牛仙童和苗延嗣那邊自然也是一切順利。他當即點點頭答應了,與那護衛一塊迴轉河州刺史署。猶自不放心的他特意去了大堂前頭窺視了一眼,發現禁卒果然將堂前團團圍住,內中隱約可見鎮西軍中那些將領的身影,他不禁志得意滿。多虧了杜士儀把鎮西軍中不少有名的宿將都調去了鄯州西邊的前線一帶,否則興許他還不那麼容易煽動得了那些將卒!

等來到了苗延嗣的書齋前,他就只見這裡只守著稀稀落落三五個人。來到門前的他只叩了一下門,兩邊大門突然就開了,竟是苗延嗣。這位頭髮花白的河州刺史輕輕噓了一聲,這才沉著臉說道:「欽使睏倦了,說是要歇一會兒。」

此話一出,郭英乂登時眉頭倒豎。這種爭分奪秒的時刻,牛仙童還有心思打盹?萬一被杜士儀識破趕來可怎麼好?他幾乎不假思索地說道:「事關重大,不能耽誤一丁點時間,就算牛欽使責備也顧不得了。還請苗使君讓我進去稟報!」

苗延嗣從前並沒有見過郭英乂,然而,他卻敏銳地感覺到,這位右頰有一道直划到眼睛的可怖刀疤的年輕男人,恐怕非同一般。牛仙童帶著的那些禁卒把鎮西軍中高層將領全都軟禁在河州刺史署的大堂中,他知道,卻聽之任之;牛仙童派人到鎮西軍中去撩撥煽動,他也知道,但一樣不動聲色。他在牛仙童面前大肆抱怨杜士儀的獨斷專行任人唯親,博取了信任,探聽到了牛仙童對於將來河隴格局的計畫和設想,著實不得不感慨這一介閹奴的狂妄大膽!

背後若是無人,豈敢做下這種事!

於是,他故作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剛剛得到消息,杜大帥約了牛大帥於鄯州和涼州邊境話事。」

「嗯?」郭英乂頓時愣住了,遲疑片刻方才問道,「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若非在鄯州布置了一些人,這兩年我得被那杜十九算計多少回?」苗延嗣故意咬牙切齒地哼了一聲,這才語重心長地說道,「年輕人,凡事不要急功近利。欽使能夠委派你去鎮西軍中,看得出自然是器重你的。可你也得知道上下之分,如今距離黃昏時分還有一陣子,一路奔波到這裡多有勞累,讓欽使小憩片刻又有何妨?如若不放心,你進來守著就是了。」

郭英乂見苗延嗣大大方方讓自己進去,猶豫片刻,最終便跨過門檻進門。眼見得苗延嗣微微一笑,竟是把地方讓給了自己,背著手出門去了,他也就快步上前到了長榻邊,見牛仙童果然枕著一方玉枕,呼嚕打得震天響,想想這幾日確實翻山越嶺抄近路,牛仙童沒少抱怨,不過是因為沖著那振奮人心的計畫方才忍了下來,倘若自己這會兒真的將其吵醒,就沖著牛仙童那自以為是的脾氣,事後自己洗清污名重獲新生的機會說不定就沒了,他咬了咬牙,最終坐到一旁耐著性子等候。

可他也不知道枯坐了多久,牛仙童卻始終沒有蘇醒的跡象。不得已之下,他也顧不得苗延嗣的提醒和告誡了,上前去喚了一聲欽使,待發現牛仙童始終沒有蘇醒,他只覺得心頭咯噔一下,復又用力推搡了其幾下,按理來說不管睡得多死的人,這會兒都應該醒了,可牛仙童竟是始終沒反應,甚至連他拍打都依舊不見任何清醒跡象。

到了這時候,郭英乂縱使再遲鈍,也能意識到其中必然有什麼蹊蹺。他一時間也顧不得牛仙童了,竟是快步衝出了書齋。見門外空無一人,那些禁卒都不知道上哪去了,他更是倒吸一口涼氣。目光閃爍的他本想直接出去,可轉念一想卻立刻停住了腳步,緊跟著竟是奔著圍牆而去。可就在他剛剛攀上去一步的時候,耳畔就突然傳來了一陣鼓掌聲。

「沒想到當年意氣風發的郭三郎,如今竟然成了雞鳴狗盜之輩,好好的大門不走,竟要去翻牆!」

郭英乂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聲音。他只是身子一僵就立刻恢複了靈活,竟是毫不理會一躍攀上了牆頭,可牆下守著的那些密密麻麻全副武裝的兵卒,卻讓他一顆心沉入了無底深淵。他回過頭來看著那張最憎惡的臉,刻意用沙啞的嗓音叫道:「杜大帥認錯人了!我倒想問,你支使苗使君給欽使下藥,這是打算謀反叛亂嗎?」

「這種時分還想倒打一耙,郭英乂,你果然很聰明。只可惜,這些全都是隴右節度牙兵,沒有人會被你的鬼話矇騙!」杜士儀微微一笑,繼而面容轉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在隴右可是曾經家喻戶曉的人物,別以為毀了面容就沒人認得出你來!喬裝打扮潛伏在欽使左右,殺害嚮導,栽贓吐蕃,簡直是和你當年所作所為如出一轍!不知悔改的鼠輩,來人,將他拿下!」

郭英乂萬萬沒想到,杜士儀不但來得這麼快,而且確認了他的身份,甚至於連他們假造吐蕃來襲的假象,殺了那幾個嚮導的事也都完全窺破了。當此之際,意識到自己已經脫身不得,他頓時將雙腳往牆上用力一蹬,使盡渾身解數往杜士儀撲了過去。

那一瞬間,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即便要死,也一定要拖這麼一個墊背的!

眼見就站在院子門口的杜士儀距離自己不過幾步之遙,他一面譏刺對方太過託大,一面奮起力氣一刀斜劈了過去,可就在這時候,旁邊不知何時露出了一截槍尖,那槍尖精準地點在了他的刀背上,卸去了他的勁力,而後又一橫一拉,繼而一個人影挾著槍影,以一往無前之勢直接往自己電射而來。

叮叮叮——

在旁觀者眼中,兩條人影不過以迅疾無倫的速度交手數招就分開了。相較於手持扎槍之勢,依舊氣定神閑的陳昇,郭英乂就要狼狽得多了。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完全集中在杜士儀身上,根本沒料到這旁里出來的人,此刻認出那就是當初曾經在自己麾下效力,自己卻從來沒放在眼裡的陳昇時,卻已經痛失了唯一的良機。他用流露出刻骨怨毒的目光盯著杜士儀,突然橫刀往脖子上拉去。

以牛仙童的性子,一定會將罪過全都推在他身上,屆時興許能逃脫此劫,只要牛仙童不死,杜士儀就會多一個生死大敵,他會在九幽黃泉之下等著的!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刀刃幾乎就要碰到他脖子的一剎那,他只覺眼前驟然襲來一道刀光。那刀光驟然落下時,帶起了一道噴涌的血泉,緊跟著便是叮噹一聲。當注意到那赫然是他自己持刀的右手時,他只覺得一股痛意剎那間瀰漫全身。

「杜十九,你別以為就此贏了!我可不是牛仙童這等愚蠢無知拖泥帶水的人,已經有數百急功近利的鎮西軍兵馬前去奔襲奪橋了,屆時大戰一起,你就等著你派到吐蕃去出使的心腹名士死於非命吧!」

說到這裡,郭英乂哈哈大笑。他再次瞪了一眼滿臉鐵青的郭建,緊跟著就軟倒在地,什麼都不知道了。

挾怒出刀的郭建直到看到郭英乂右手齊腕而斷倒在血泊中,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快步走到杜士儀身前行了個軍禮。

「幸好大帥早有預備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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