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青海長雲暗雪山 第766章 薦君鴻詞科

物盡其用,人盡其才,一直以來,杜士儀都秉持著這樣一個觀點。

因而,英雄不問出處,他對於身邊人的出身素來不在意。從蜀中到江南到河東,他提拔任用過的人不計其數,陳寶兒出自鄉野,張興說是山林隱逸,卻出身貧寒民家,有流外出身的縣尉武志明,中書小吏林永墨,有小卒出身的段廣真,當然也不乏文人墨客,高門世家子弟,鬱郁不得志的官員。

安排好了自己去赤嶺巡視的事,當田陌苦著臉前來推辭農書之事時,他又再次鼓勵了其好一番話。即便田陌不過是一介崑崙奴,可從最初跟著他開始,田陌就可謂解了他燃眉之急,而後無論是種茶還是種棉,都是靠其出了大力。如果真的能夠寫出一本農書來,他自然樂見其成。而儘管這一次赤嶺之行他另有安排,可由田陌而起,他卻不禁想到了其他人身上。

節度使幕府屬官看上去名額不少,但真正要緊的卻不過幾個——掌書記、推官、巡官各一員,總共也就三個,至於判官則是要奏聞朝廷,先前有過深厚任官經歷的,這才能夠服眾。各鎮節度使在這種位子上,大多都會任用名人雅士,從而抬高自己的身份,宣揚自己禮賢下士的名聲。別的節度使大多出身軍旅,興許還要發愁這樣的名士去哪裡找,可到他身上,情況卻反過來了。

他發愁的不是找不到名士,而是名士……太多了!

此次跟從他前來鄯州的,張興鮮於仲通和顏真卿各安其位。張興是跟著他在代州鞍前馬後,著實顯露出實幹的,鮮於仲通和顏真卿是進士出身,如今以前進士守選,而杜甫願意不計名頭,在幕府學習實務,此外宇文審暫時在長安準備妹妹宇文沫的婚事,屆時回來之後也同樣會不計名位一面精研經史詩賦,一面實踐日常雜務,而杜甫和宇文審都打算異日應進士科或是制舉。

可是,李白孟浩然王之渙這三位年紀不小名聲又大的,固然四處遊山玩水看似不亦樂乎,可安知他們心底就如面上一樣愜意自如?

這一天,杜士儀按照之前和王忠嗣商量後的決定,啟程前往赤嶺視察大唐和吐蕃的界碑。隨行人員極其精簡,除卻掌書記之外,其餘人都留在了鄯州湟水城內,但他卻特意邀約了李白孟浩然和王之渙。

因為赤嶺地處兩國交界,東面一線計有安人軍、綏戎城、定戎城、振武軍(石堡城)、寧邊軍、積石軍……密密麻麻的堡壘完全連成一線,這還是因為信安王李禕當年長途奔襲奪回石堡城之後,河隴真正連成一線,故而方才有如今這看似固若金湯的防禦。而這樣的前線,縱使李白三人從前有心去遊玩,但也只能遠觀,不能近看。此次既然有如此好機會,三人全都一口答應同行,而且還表現出了十分興緻——當然,為了這一興緻,三個人全都用烈酒把酒葫蘆灌了個滿。

赤嶺之名,來源於山體的顏色是一片紅色。從漢魏開始,這裡就一直是中原王朝的前哨和屏障,故而有西海屏風之稱。赤嶺又名為日月山,和互市之所在的拉脊山、青沙山,這三道山口全都是聯通隴右和吐蕃的要道,這一次,杜士儀要去的地方,便是日月山口的赤嶺界碑所在。由於此地海拔遠比長安要高,初來乍到者很難習慣,一行人全都是在鄯州湟水呆過好幾個月了,一路登山時固然偶爾有人有些心悸氣喘,可最終駐馬之後不久,也就都緩過了神來。

「這赤嶺西面阡陌良田,一派塞上江南的風光,東面卻是草原遼闊,牛羊成群,一片塞外景象,更可俯瞰西海(青海湖),天公造物,著實神奇!」

杜士儀隨口嗟嘆了一句,李白便點頭道:「從前讀敕勒歌,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那會兒還有些不可想像,但自從到了河隴,方才知道天高地廣之下的這番景象,如果不是目睹,著實難以想像。而且這山通體紅色,怪不得名為赤嶺。」

「可我之前聽說此地又名為日月山,這又是何故?」孟浩然好奇地問了一句。

「相傳是因為文成公主入吐蕃的時候,曾經將鏡子拋灑入西海,一時方才變成了兩邊的山口,吐蕃人將其稱為太陽和月亮,所以口口相傳後,此地就得名為尼瑪達娃,也就是太陽和月亮之意,而來往此地的,除卻兵卒,最多的就是商人,故而在他們口中,也就習慣成自然地稱之為日月山。」張興在數月之內,已經學會了吐蕃語的日常會話,但還有些生硬。

聞聽此言,李白在恍然大悟之餘,便若有所思地說道,「看來入鄉隨俗,我回頭也定要好好學這吐蕃語。」

所謂界碑,乃是高一丈許,寬四尺,厚達兩尺的一塊巨石。李佺當初從抵達鄯州開始就尋覓石匠打磨石料,足足數月方成此碑。樹立未久,這塊簇新的界碑之上還沒有留下太多斑駁的痕迹,上頭篆刻的漢字每一個都清晰可見。三人辨讀著杜士儀的這一篇碑文,末了王之渙便站起身笑道:「君禮這一篇碑文,實在是隱喻頗多啊。聞聽吐蕃習漢語之人也不少,就不怕人看出其中深意?」

「自從昔日太宗陛下看重,妻之以貴女的祿東贊家族在吐蕃被連根拔起之後,雖說有金城公主下降現任吐蕃贊普尺帶珠丹,但吐蕃貴族中,通曉漢語,能夠看懂那些駢文出典之中含義的人,已經鳳毛麟角了。」杜士儀無所謂地一攤手,隨即沖著今日率兵扈從的王忠嗣說道,「當初吐蕃贊普在此大閱兵馬,你率兵三百突襲,大獲全勝,如今我悄然而來赤嶺,甚至所帶兵馬不過數百,忠嗣覺得,吐蕃人可會不顧和議蠢蠢欲動?」

「赤嶺和積石山一帶駐紮有吐蕃重兵,若是以騎兵長途奔襲,須臾可至,而且赤嶺的另一面,本就有吐蕃人的營地。雖說大帥今日出來,不過與親信商量,事先並未通知左近,但想來有些銜恨已久的人,必然會因此而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倘若此等狗鼠輩真的利欲熏心,那麼,我預先的布置就能夠有所斬獲了。」

聽到王忠嗣如此說,杜士儀便笑著說道:「既然如此,忠嗣你自去布置,我不耽誤你。」

王忠嗣當下拱了拱手,繼而轉身離去,他這一走,張興便招呼了今日隨行的陳昇到一邊說話,其他府衛則散在一邊。而李白敏銳地察覺到今日之行另有玄機,他素來豪闊不喜拐彎抹角,當即沉聲說道:「君禮莫非想以身為餌?」

「我還沒這麼膽大包天。不過,忠嗣初為臨洮軍副使,和郭建雖合作得甚是愉快,可他們都不樂意看到還有跳樑小丑在旁邊蹦躂,我亦是不想卧榻之側有他人鼾睡。我此行赤嶺,一則是試探吐蕃的態度,二則是看看某些人是否會怦然心動。至於第三,卻是為了太白,你和少伯浩然的事。」

王之渙是因為盧望之的關係,方才和杜士儀相交,孟浩然則是因為王維的引介。所以,相比當年在蜀中就和杜士儀相識相知的李白,兩人都要隔了一層。他們前一刻都還在嘀咕這次出遊竟然還可能有軍事上的目的,這一刻杜士儀卻突然話鋒一轉,將話題引到了自己頭上,兩人不禁雙雙納悶難解。

這一次,仍然是李白率先開口:「若是因為隴右幕府之事,君禮可就多心了。奇駿從河東就鞍前馬後跟隨你,兼且你也離不開他,他為掌書記,如今鄯州上下都無人不服。而仲通和清臣更是前進士,各有所長,就連鄯州都督府那些屬官們,對他們也是敬重得很。至於洮州段司馬,身處羅群淫威之下卻不屈不撓,以他這等眾人交口稱讚的賢者為判官,誰也沒有話說。故而子美亦是不恥屈居三人其下,他說,自己還是第一次看到這般賢才雲集的景象。」

「不止子美,我也覺得,別人覺得人才不夠用,君禮麾下,卻是人才太多了。」王之渙年紀最大,此刻便大大咧咧開了個玩笑。

而孟浩然則是雲淡風輕地說道:「我曾經遊歷兩京想要求取功名,可縱有名聲卻不得其門,如今已經看開了。如今這樣閑雲野鶴一般的日子很逍遙,君禮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儘管這三個人的態度彷彿出奇一致,杜士儀卻不會真的以為,他們就沒有輔弼君王的抱負。而且,他們都不比風華正茂的杜甫,他們已經三四十了。

「太白和少伯浩然皆一時名士,若是在科場和末學後進通常較藝,對那些無名之士來說,可是不公平得很。」杜士儀沒說讓他們去下科場考進士,三個人如果不能取中,只怕會自尊心更加受挫,而是換了一個更巧妙的說法。見三人立刻笑了,他便開口說道,「明年制科的科目,已經定了,是博學鴻詞科、智謀將帥科以及牧宰科。智謀將帥科,是遴選出類拔萃的武將。牧宰科,是選拔能夠治理一方的縣令。而博學鴻詞科,自然是你們都擅長的。」

說到這裡,見三個人登時表情不一,他便嘆道:「河隴之地多豪俊,然少有博學之輩,我身為隴右節度,有心舉薦,可能夠應募制舉的人,卻是放眼隴右十二州卻難以找到一人。太白少伯和浩然這幾個月遊歷河隴,所作詩賦人人傳頌,如若我舉薦你三人去應制舉,別人也無話可說。制舉不同常科,最終脫穎而出者即可立時拜官,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杜士儀之前回京官拜中書舍人的時候,也曾經在蕭嵩等宰輔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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